朝堂终究是照常结束了。
礼部老臣袖子捋了三次,终是没敢往前踏出半步。
其他人也都跟着装聋作哑,像压根没听见陛下提到执失烈三个字一样。
奏章如旧,班列如常。
甚至连例行请旨的户部条奏,都有人不咸不淡地搭了句嘴。
仿佛今日不过是寻常的一朝无事。
可等出了大明宫,一众文臣便三三两两地聚起了头。
在风中压低了声音嘀咕。
“陛下这是……不打算定调啊。”
“怕是还想再等等。看看安国公回来之后的态度,再决定到底是奖是罚。”
“可若是再等,等的是朝野议论、百姓风言风语……”
“别说了,吏部都不敢出头,咱几个算哪根葱。”
文臣齐齐沉默。
但武将们倒是没什么动静。
有人甩袖便走,有人往兵部里聚去。
甚至有几位年轻的千牛卫中郎将,在宫门外互相拱了拱手,语气意味深长。
“安国公要回来了,朝里又要热闹了。”
“哼,热闹个屁,他要真被拿了问罪,老子就辞职不干了。”
“你辞什么?咱几个合着一块辞,看看礼部谁来守北疆?”
而另一边。
大殿退了朝,赢世民却并未回宫。
走出含元殿时,只吩咐了一句:“备车,去蓝田。”
内侍一愣:“陛下今日不回宫歇息?”
赢世民疲惫地摆摆手:“宫里闷得慌,去找那小子喝口酒,散散心。”
于是,龙车不入含元殿,不转甘泉宫。
反而一路南去,出城门,直奔蓝田。
……
此时,蓝田。
李北玄没在家待着,而是正盘着腿,坐在池塘旁边钓鱼。
李北玄的钓鱼技术很好,但也不知道是心不在焉还是运气不好,这已经是他空军的第三天了。
“有心事?”
赢丽质用帕子掩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随后转过头,看着抿着嘴,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的李北玄。
李北玄闻言,略作思考。
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是有点。”
“什么?说来听听?”
赢丽质很快坐直身子,有些担忧的问道。
而李北玄本来想口花花几句,但看着赢丽质一副要为他分忧的样子,便果真开口说起了正事:“听你爹说,新农事署明年就要成立,归于工部之下,所以我在想,谁比较适合来管理这个部门。”
“这还用想?那当然是你啊。”
赢丽质有些奇怪的看了李北玄一眼。
新农事署本来就是李北玄一手办起来的,初期班底也都是李北玄自己组建起来的。
没理由从民间单位转为正式单位之后,反而把他这个老大给换了吧?
赢丽质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时柳眉倒竖:“是我爹的意思?我爹不打算把新农事署交给你?”
“不是。”
李北玄赶紧摆了摆手,“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我自己不愿意去。”
新农事署虽然挂名在工部之下,但从设立之初,就被赢世民单独点名,明确列为重点直属单位。
其地位虽不如六部,但论起实权与拨款,却远远超出一般部门的规格。
署内设署正一人,从五品,特命诰授。
职级上虽不高,却直通天听,不受工部节制。
下设三司,分别为耕作司、水利司与肥料司。
另有督查台一处,协助署正掌控各地示范农场,与农事试验田的运作情况。
署正之下则有副署正二人。
多为工部推派文官,但真正起主导作用的,仍是署正本身。
也就是说,谁当这个署长,谁就有资格统筹全国新农法的推行。
而这职务,毫无疑问,是赢世民专门为李北玄量身打造的。
在得知蓝田农事试验田,一个月就能种出产量提高三成的蔬果之后,赢世民都快乐麻了。
毕竟,这不是单纯的丰收。
而是系统性地提高土地单位产出的开始。
从重茬调换、深沟轮耕方案的推行,再到那几块小田里,试验出的连续复种与间作套种模型,李北玄所带来的,不只是高产那么简单。
而是一种农业体系的彻底革新。
所以,不论从政绩、从民望、还是从战略角度出发,赢世民都明白,必须把这套东西做大、做实、做成制度,而不是停在纸面上。
而新农事署,就是这个制度化过程的开端。
只要李北玄点头,来年三月起,整个新署便可开府建制、定编设额,调兵遣将、拨银下乡。
五年内,便将蓝田模式推广至整个关中。
再十年推向河洛、江南。
再往后,乃至西北、岭南、贵,全武朝的粮产,都将因他一人之手而改天换地。
可偏偏,李北玄不想去。
不是托词,也不是推脱,而是真不想。
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这玩意儿,基本上已经到上限了。
大粪再怎么折腾,也就那样了。
哪怕是引入高温发酵、定向菌种、双期轮转这些现代农业技术,用传统方式发酵的人畜粪便,其肥效始终有限。
真正能让农业再上一个大台阶的,是复合肥。
是工业化提取的氮磷钾配比精准的颗粒化肥,是能按作物生长周期分层次、分时段释放养分的缓释型肥料。
那才是真正能在十年内,让武朝粮食产量翻番的技术。
但很遗憾,现在做不到。
就算他知道公式,知道配比,没有化工产业基础、没有电解技术、没有合成氨、没有化学试剂提纯手段,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
别说复合肥了,连最基础的磷酸铵、硝酸钾都做不出来。
而更何况,新农事署虽然是重点单位,但眼下仍处在初期阶段。
哪怕职位高、权力大,可一旦接任,头三年里要干的活其实也就两件。
第一,搞大粪。
第二,管粪池。
现在的新农法改革,虽冠以“新”字,但实际上仍绕不开传统粪肥的老路。
推进人畜粪便的集中收集、发酵处理、科学还田,是整个农事署当前的首要任务。
就连那耕作司与水利司,也得围着肥料司打转。
毕竟没肥,哪来的产?
没粪,哪来的肥?
但李北玄当了几个月掏粪男孩,实在是掏的有点恶心了。
“说是臭男人,但可不是粪臭的臭啊……”
李北玄叹息一声,听得赢丽质十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