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河西，虽然是接近中午的时分，但寒风已带着草原的凛冽掠过龙州市区，阴寒的玻璃窗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雾花。
秦洲站在办公室窗前，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望着楼下排队下班的车流，心里燃着一团火，他知道，下午中组部考核组将抵达的消息，必将会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河西官场激起了层层涟漪。
自从国庆节去北京回来，秦洲把注意集中在专案组的事情上，因为他很清楚周春风急着会让他把专案组的事务移交给新的专案组长。
他刚把专案组最新整理的证据清单锁进保险柜，手机就响了，是谷一龙打来的:“晴舟，我跟子源两公婆已经到龙州机场了，你说的草原晚会，真能搞成有烤全羊的载歌载舞那味儿？”电话里传来李子源的笑声，还夹杂着机场广播的播报声。秦洲忍不住笑了：“放心，我还会让牧民朋友准备马头琴和长调，你就放心等待体验载歌载舞的篝火晚会吧。我本来想自己去接你们，因为一时脱不开身，我叫了司机去接你们，我马上打电话叫他联系你们。你们等下先去酒店放行李，我都安排好了，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过去。”
\"那篝火晚会是不是安排在晚上？那罗宽川怎么办，他们一批人已经先过去了，他们估计晚上会由省组安排接待呢。\"谷一龙说道。
秦洲说道:\"你傻呀，这么急干嘛呀，我什么时候说篝火晚会安排在今晚。不急，我会安排好的，你听我的就是。\"
挂了电话，秦洲拿起桌上的文件，那是周春风昨天让秘书送来的，关于省政府秘书长人选的提名方案。
周春风最初提议的省政府办公厅主任高天池，名字已经被划掉，旁边用红笔写着“省纪委副书记赵立伟”。秦洲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周春风在李丰望那里碰了钉子后的备选方案。
上周省委常委会上，周春风刚提出让高天池接任省政府秘书长，就被李丰望顶回去，因为省政府秘书长是由省长提名的，再在省委常委会上过，周春风犯组织规则之大忌，竟然直接在省委常委上提出让高天池来担任省政秘书长，也没提前与李丰望沟通，显然周春风是急于确定让高天池来兼任专案组组长。
常委会上，李丰望自然不会同意周春风的这种提议，他表现得十分淡定，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高天池同志在办公厅的工作是扎实，但省政府秘书长要协调全省行政工作，还得考虑是否能衔接好与省委、省人大等关系，这个人选，我看有待考虑。”一句话，就把议题压了下去。
周春风为了能尽快确定专案组新组长，又前后两次在省委常委会提了由省纪委副书记赵立伟来担任省政府秘书长，目的也是兼任专案组组长，但又遭到省纪委书记孙明达的婉言拒绝:\"这个我还得回去与副书记沟通下，总得先跟人家打个招呼，让人家有个心理准备。\"然后李丰望附议，这碟黄花菜又凉了。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周春风在选择省政府秘书长的人选上，为了实现自己的意图，竟然都没有征求相关领导的意见，规避组织规则，凭自己一个人的意思提出来。
周春风的提议为什么会被省纪委书记孙达明婉言否定？原来，孙明达和省政法委书记李飞腾都与李丰望关系要好，他们都知道周春风为了某种利益，竟然丧失原则想保住焉之山集团，大家都对周春风有看法，周此，他们三个人曾私下沟通过周春风极有可能会提议让省纪委副书记或省政法委副书记来兼任专案组组长。
就这样，作为省委书记的周春风在常委会上一次次的提出来，又一次次的被否决，专案组新组长的事情便硬生生的拖到了现在还没确定下来。
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周春风即便是省委书记，一把手，但他提出来的事情有悖于组织原则，甚至让人家看透他的心思与目的，那么遭到反对也是自然的，即便有些人想支持他，但也无理出口。
秦洲当然很清楚，李丰望这是在为他争取时间。只要专案组组长的人选定不下来，他手里的证据就不用急着移交，等中组部考核一过，他正式就任省委秘书长后，那时再交出案子，周春风就算想动手脚，或者反悔，也得为时已晚，还得顾忌高层对他的关注。
正想着，办公室门被敲响，秘书进来汇报：“秘书长，中组部的考核组已经到省委了，周书记让您下午两点半到省委第二会议室参加中组考核见面会。
省委会议室里，气氛已经热络起来。罗宽川穿着深灰色西装，正和周春风、李丰望谈笑风生。秦洲一进门，周春风便站起来向罗宽川介绍道:\"这位就是现任省政府秘书长李晴舟同志。\"然后又向秦洲介绍道:\"这位是中组部组织五局的罗宽川副局长。\"
官场就是这么溅，早在秦洲刚到河西时，周春风已经就知道了秦洲与罗宽川非同一般的关系，但是在面上，周春风还是认真的介绍一下。\"
秦洲客气的走过去，伸出手与罗宽川握手道:\"罗局长，欢迎到河西来。\"
罗宽川也客气的说道:\"李晴舟同志，我记的你刚来河西时，还是我带你过来的，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就几年过去了。\"
秦洲客气的说道:\"是呀，应该有四年了吧。\"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场面上就是搞的这么别扭，这就是官场。
见面会没开多久，核心议题就摆上了台面——考核省委副书记及省委秘书长人选。罗宽川拿出考核方案，清了清嗓子说：“根据领导指示与组织安排，这次考核，我们主要针对省委班子的小调整，也就是对拟任省委副书记王向坤与省委常委秘书长李晴舟的考核。接下来几天，我们会通过民主测评、个别谈话等方式，了解相关同志的情况。现在我宣读中组部关于对王向坤、李晴舟……\"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谁都明白，所谓“小调整”，其实就是为秦洲而来。按惯例，干部考核前要先进行民意推选，但这次中组部直接跳过了这个环节，只看省委推荐的人选，国庆节长假后第一天省委就召开常委会，推荐秦洲任省委秘书长，这无疑是给秦洲开了“绿灯”。
散会后，秦洲刚走出省委办公楼，就被孙家平拦了下来。孙家平是省政府副省长，一直盯着省委秘书长的位置，之前听说周春风在常委会上推荐高天池任省政府秘书长，他就知道石马平没戏，秦洲极有可能会抢占副省长的位置。孙家平本来想秦洲才正厅三年，年纪又小，虽然已经是正厅头部了，但按论资排辈的规矩，石马平可能性很大，而且也有听说过省委考虑的是石马平。孙家平为秦洲能提副省长感到吃惊，他想他当团省委书记的时候，秦洲才刚刚出来工作，一般干部，现在就马上要挺进副部了，逼近自己。但是孙家平还是心里甜滋滋的想管他秦洲还是石马平，反正自己的省委秘书长不会给丢掉。
孙家平知道中组要来考核，但他没有收到任何通知，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连省委常委会国庆长假后第一天临时动议研究推荐秦洲的消息他都不知道，都二十多天了。所以，他推测可能只考核王向坤，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跑到省委办公楼来打探消息。
但是，现在孙家平突然听说也有考核秦洲，更是急得不行，竟然有失一位副省长的政治素质，对秦洲说道:“晴舟，你跟我说实话，省委秘书长这位置，是不是早就内定你了？”孙家平拉着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甘，“我在河西干了这么多年，论资历、论经验，哪点比不上你？”
秦洲拍了拍他的手，语气平和：“我的孙省长，这都是组织上的安排，我也只是服从决定。”正说着，周春风走了过来，见状便打圆场：“家平啊，干部选拔是组织的事情，虽然你也年轻，但组织上考虑的是要把更加年轻的同志提到重要岗位，让他挑更重的担子，有侧重为国家培养第二梯队的力量。”
周春风的这句话是假话，是他推测的假话，但他的这句话一语双关，一方面告诉孙家平提拔的事是组织考虑的，个人不能强求，另一方面也是暗示孙家平这秦洲会快速提拔到很高的位置，你不能得罪，秦洲一走也会很快到你。
周春风这个圆场打得很好，孙家平还想再说什么，但周春风却话锋一转，“我还要晴舟同志跟我一起去一趟省人大，你先去忙吧。”
等孙家平走后，周春风才压低声音对秦洲说：“家平那边你不用管，他就是心里不平衡。不过，专案组的事，你得抓紧准备，赵立伟同志那边，我已经跟丰望，纪委那边以及赵立伟自己都打过招呼了，等考核一结束，你就把案子交给他。”秦洲点点头，他心里却清楚，现在虽然中组在考核他了，但只要任命书还没下来，就必须让李丰望继续拖着。
接下来的几天，考核工作紧锣密鼓地推进。民主测评的那天，秦洲细心留意会场，看到参会的人都在小声的议论着。
秦洲是坐在省发改委主任马元的前排。马元也是李丰望从北京带过来的，刚过来时马元是司局级，秦洲是副司局级。如果孙家平转任省委秘书长，省委的意向是推荐石马平或马元来接任孙家平这个副省长的位置。因为石马平与马元分别是周春风与李丰望的人，路线不同，关系不同，不仅石马平与马元两个人争的难分难解，李丰望与周春风也因为这个事争得难分难解。然而，周春风毕竟是省委书记，石马平在河西也是根深蒂固，自然石马平抢占先机，所以，李丰望一度因为争不过周春风而感到失落与没面子。
期间，在周春风与李丰望争这个副省长该由谁上的时候，李丰望根本就没有考虑到秦洲，因为那时的秦洲正厅还没满三年，李丰望就是清楚秦洲马上正厅要满三年，但按论资排辈的惯例，提议秦洲任副省长还为时尚早，李丰望提议秦洲来担任副省长对周春风提石马平来说明显处于劣势，可能在常委会议上一提出来就会遭到大部分常规的反对，说白了，就是根本没有竞争力。
然而，秦洲竟然像一匹黑马一样突然杀出来，在秦洲把想法告诉李丰望的时候，李丰望也感觉到很意外。
李丰望清楚了秦洲的思路以后，觉得秦洲的思路巧妙可行，那个时候他才开始暗中运作，离中组下来考核不到两个月时间。因为秦洲的独到手段与思路，国庆节长假后的省委常委会上，虽然是周春风提出推荐秦洲来出任省委秘书长，但最有面子的是李丰望，所以，那次省委常委会的推荐，除了周春风与李丰望之外，其他所有的常委都感到很意外。因为是周春风提出的，所以秦洲得到了全部常委的满贯支持，李丰望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坐在秦洲后面的马元，用拇指顶了顶秦洲的腰部，秦洲便后仰着头。马元凑过来小声说道：“我听到有人说老一有暗中示意在测评你时给你差评，你可要小心。”秦洲笑着道谢，目光扫过全场——大多数人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善意，他的头脑像计算机一样，早就对测评结果做出了一个预判。
民主测评之后，是个人谈话环节。在个人谈话上，周春风还是提了一些不同意见，说只是代表个人的一些看法，虽然他明知道秦洲与罗宽川关系很好。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周春风是很不情愿秦洲来担任省委秘书长的。不过其他的人还好，虽然一些人受到周春风的暗示，但是他们并没有多说秦洲的坏话。说明秦洲在河西的人脉关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