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偃顿了顿,继续说道:“偃身为赵氏公子,理当为父王分忧,查明真相,以正视听,还老将军一个清白,这才冒昧遣人过来。
若真有夜明珠,也不过是外邦寻常馈赠,让偃一观便可。
若此物光明正大,偃便可立即禀明父王,堵住那悠悠众口,平息流言。此乃万全之策,实为保全老将军清名着想。”
说到这,赵偃的目光紧紧锁住廉颇,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压力:“既老将军如此笃定,府中并无此物,更不屑于收受齐国重礼,那便罢了。”
“公子说‘罢了’?那便如何?!”廉颇压制着怒意,厉声质问道。
赵偃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语气忽然变得“宽宏大量”,甚至带着一丝“体恤”:
“偃深知老将军为国操劳,功勋卓着,些许流言蜚语,本不该叨扰老将军清净。
此次惊扰,偃深感不安。
念在老将军劳苦功高,一心为赵的份上,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他轻描淡写地将索要珍宝、污蔑通齐的恶劣行径一笔带过。
随后,赵偃抬手虚扶,袖中露出半幅刺绣,正是邯郸城最新的 “市井流言图”,上面用朱砂圈着 “廉府通齐” 的密报。
闻言,廉颇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此松懈,反而嗅到了更深的阴谋气息。
他征战一生,最懂敌人的 “退让” 背后,藏着怎样的刀锋。
果然,赵偃忽然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威胁:“只是......若再有此类‘私通外邦’、‘收受重贿’的流言传入宫闱,弄得朝野皆知。”
他指尖轻点廉颇案头的《孙子兵法》,继续说道:
“届时,即便偃有心维护老将军,恐怕也是力有不逮了。悠悠众口,汹汹物议,偃也保不住老将军。”
“保不住”这三个字,赵偃说得极轻极慢,却瞬间缠绕上廉颇的心头。
这不是结束,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今日他赵偃可以轻飘飘 “作罢”,但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掀起更大的风浪,用“流言”这把无形的刀,将他廉颇置于死地。
廉颇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脸色铁青。
他死死盯着赵偃那张看似温润如玉、实则阴鸷狠毒的脸,胸膛剧烈起伏,满腔的忠愤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想怒斥这腌臢的构陷,想拔剑斩了那巧舌如簧的郭开,想将赵偃的阴谋曝晒在日光下。
但看着赵偃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算计和威胁,他明白,任何激烈的反驳,都可能正中对方下怀,成为新的“罪名”。
“哼!”
最终,廉颇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怒极的冷哼,目光看着赵偃,冷声道:“公子的‘好意’,老夫心领了。
若无他事,老夫身体不适,恕不远送。”
这话像是从生锈的剑鞘里拔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的艰涩。
赵偃见目的已达,脸上那虚伪的笑容更加深邃,仿佛方才的威胁只是一场玩笑。
他对廉颇的愤怒视而不见,从容地再次拱手道:“既如此,偃便不打扰老将军休养了。郭开,阿福,我们走。”
说罢,他转身,带着心腹二人,昂首阔步离开了厅堂。
那姿态像是从王公贵族的宴会上退场,全然不顾身后廉颇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
直到走出廉府大门,登上马车,赵偃脸上那温润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鸷。
他烦躁地扯松腰间玉带,挑起车帘一角,回望那扇府门,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得意的冷笑。
“老匹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公子了。郭开,阿福,按计划行事!”
他口中的“计划”,正是意图彻底扳倒太子赵佾的毒计。
“喏!”
车外,郭开和阿福齐声应道。
赵偃靠在锦缎软垫上,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宫墙下见过的一幕:一只雏鸟不慎跌落,被一群蚂蚁团团围住,明明振翅就能飞走,却偏要与蝼蚁争食,最终被啃噬殆尽。
“廉颇啊廉颇。”
他忽然笑了,自言自语道:“你以为自己是振翅的雄鹰,却不知早已困在蛛网里。
这赵国的朝堂,从来不需要什么‘国之柱石’,只需要听话的木偶。这邯郸城的天,早就不是你当年杀出血路的天了。”
.........
数日后,章台宫大殿。
蜀郡的回信比预想的更快,且分量十足。
当信使风尘仆仆踏入殿内,将李冰亲笔书信呈于丹墀之下时,正值朝议尾声。
“启禀大王,蜀郡太守李冰,加急奏报!”信使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嬴政原本微微前倾的身子立刻坐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期待,他招了招手,示意刘高将其呈递上来。
刘高快步上前,接过书信,随后走到嬴政面前,双手呈上。
待刘高将书信递交到嬴政手中之时,他当殿展开,迅速阅览起来。
信的开头,李冰表达了未能亲至咸阳与郑国切磋水工之法的遗憾。
随即笔锋一转,直切核心:
“大王,臣于蜀中,细阅三日郑国所献《修渠条陈》,昼夜推演,揣摩其意。其图之精,其算之准,其谋之远,实令冰叹为观止。
此法构思之奇,冰亦未曾想及。
此策之宏大精妙,非仅十年之功可成,其利更非十年可尽收。
郑君所绘之图,以泾为源,凿山引水,穿塬越壑,终灌渭北旱塬千里瘠土。
渠首选址瓠口,卡泾河咽喉,借仲山、瓠中山势束水攻沙,巧夺天工;
干渠纵坡设计精妙,水流自控,尤胜冰昔年‘分水鱼嘴’之巧思;
更以‘横绝’之法,巧妙截断沿途清、冶、浊、石诸峪之水,尽纳于渠,增其水势而不淤塞。
其堤堰构筑之法,暗合‘分水鱼嘴’之理,导洪泄沙,护渠安澜。
郑国,真乃水工之圣手,兴国之巨擘也!
此渠虽开凿艰难,然渠成则根基永固。
冰以为,此策非但可行,实乃千秋大业,泽被后世之绝唱,纵倾举国之力,亦当速行。
昔臣凿离堆,分岷江,解蜀郡水患,惠及一方。
然郑君此渠若成,关中沃野千里唾手可得,秦之国力之增,恐十倍于蜀。
臣敢断言,此渠若成,关中再无饥馑之忧,八百里秦川尽为天府,此乃天佑大秦,赐此国士。
大王若决意兴此大工,臣李冰,万里之外,遥拜以贺,愿倾蜀郡之力,若需石匠、水工,旦夕可遣。
唯愿大王,断然行之,勿为浮议所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