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洗,渐渐浸染了京城的天空。
三匹矫健的骏马踏着青石板路疾驰而来,马蹄声急促而有力,惊起檐角归巢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
麒麟大酒楼门前的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晃,洒下一片暖黄的光晕。
门童远远望见马上玄色官袍随风翻飞,腰间鎏金腰牌在灯笼下泛着冷光,心下一惊,慌忙小跑着迎上去,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几位官爷是打尖还是住店?”
为首的官差面色冷峻,马鞭随意一甩,不待门童说完,便冷声喝道:“少废话,速速引我们去见向师爷!”
那语气中的威严,让门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在前头引路,一路小跑着往二楼掌柜房而去。
雕花木门被急促叩响时,向平正就着昏黄的油灯,全神贯注地核对公文。
连日来积压的酒楼事务和公务,让他本就疲惫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倦色。
门童探头通报的瞬间,三位官差已阔步而入,带起一阵冷风,吹得灯芯猛地跳动了几下。
为首者展开明黄卷轴,声如洪钟,字字清晰地在屋内回荡:“向师爷接旨——明日辰时到皇宫见驾,钦此!”
简短的诏令在烛火摇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向平心中猛地一紧,膝盖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双手恭敬地接过还带着温热的黄丝绸手谕,指尖触到皇帝朱砂御印的凸起纹路,仿佛能感受到那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寅时三刻,更鼓沉沉地响在寂静的夜里。向平早已起身,站在自家门廊前,借着微弱的月光整了整官服。
向平闲时从不穿官服,只有在重要的场合才穿上它。
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未知的命运。
马车碾过露水未干的石板路,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车帘缝隙漏进的微光渐渐明亮,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向大地时,巍峨的朱雀门已近在眼前。
朱红色的城门高大雄伟,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仿佛在展示着皇家的威严。
向平跟着宦官穿过层层宫门,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皇宫的宏大与肃穆。
琉璃瓦上的霜华在朝阳下碎成点点金屑,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两侧廊柱间,鎏金宫灯还未熄灭,烛泪凝结成琥珀般的形状,无声地记录着夜晚的时光。
转过太极殿,眼前的景象愈发震撼。丹墀上的龙纹浮雕栩栩如生,龙爪遒劲有力,爪间明珠仿佛随时会滚落下来。
汉白玉阶上青苔斑驳,历经岁月的洗礼,更显古朴庄重。
三十六根盘龙金柱直插云霄,柱上雕刻的金龙张牙舞爪,似要破壁而出。
“府尹衙门向师爷,拜见陛下!”向平伏地叩首,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金砖,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与敬畏。
龙涎香混着沉香的气息萦绕鼻尖,抬头时,只见仁宗皇帝端坐在九金龙纹鸾驾之上,明黄龙袍上金线绣就的海水江崖纹随着呼吸起伏,冕旒垂下的玉珠在晨光中晃动,映得龙颜半隐半现,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
“向师爷平身。”皇帝的声音裹挟着空旷大殿的回响,低沉而有力,“自从相国寺救驾之后,已有一段时日。你可认为朕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向平垂眸起身,余光瞥见殿外汉白玉栏杆上凝结的晨露,在阳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心中快速思索着措辞,恭敬地说道:“臣不敢。碰巧救驾,举手之劳而已,不敢贪天之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诚恳,神态谦逊,既委婉地表明皇上铭记恩情,又彰显了自己不邀功的品性。
“向师爷,尔救驾之事,朕常记挂于心,不敢相忘。”仁宗皇帝抬手轻抚颔下长须,龙椅两侧的蟠龙灯台映得他眸中微光流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不知你想赏赐什么?朕举棋不定,为此,宣你进殿相议。”
向平望着殿外飞檐上昂首的脊兽,想起前日收到的边关军报。
寒风中士兵冻裂的手、马革裹尸的惨状在脑海中不断闪过,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画面也浮现在眼前。
他定了定神,目光坚定地说道:“陛下,臣不想赏赐,也不想得到什么。连年边关战事,驻军花钱本就吃紧,更不敢为此小事,加重皇上负担。”
他的话语真挚而恳切,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对国家和百姓的忧虑。
话音落地,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沉香袅袅升腾。
仁宗皇帝微微一怔,随即抚掌而笑,笑声在大殿中回荡。
龙袍下摆扫过蟠龙宝座的鎏金扶手,惊起一片细碎金光,那笑容里满是赞赏与欣慰,“向师爷心怀天下,实乃国之栋梁!”
这一刻,晨光透过大殿的窗棂,洒在向平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
皇宫大殿内,鎏金兽首香炉袅袅升腾着龙涎香,仁宗皇帝手中的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发出清越的脆响。
向平望着皇帝眉间凝结的愁云,心中忽有悸动——方才皇帝赞赏他机敏过人时,那抹转瞬即逝的怅惘,此刻正化作眼底沉沉的阴霾。
“陛下,您有什么忧虑的,请直说,看我能否帮上忙。”话一出口,向平便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可抬眼撞见仁宗陡然一亮的眼神,他又暗暗咬紧后槽牙,将不安咽回腹中。
“向师爷,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仁宗忽地起身,玄色龙袍下摆扫过满地丹墀,“前些年,朕的贴身侍卫统领韩铮,率领汴京富商筹集的一百零八辆钱粮车,欲经瀚海沙漠送往西北边关。那批粮草足够二十万将士三月用度,及一年的军队开销用度……”
皇帝声音戛然而止,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他们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具尸骸、半片车辕都没留下。〞
向平耳畔嗡鸣骤起。
案头烛火明明晃晃地照着,他却仿佛坠入腊月寒潭,寒意顺着尾椎骨直窜天灵盖。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如毒蛇噬心——在汴河码头暗巷,他意外拾得浸透血渍的羊皮卷,上面歪歪扭扭画着瀚海深处的星图,角落还刻着韩铮的私印。
当时他只当是江湖秘宝,此刻想来,竟是足以颠覆朝堂的惊天秘闻。
“向师爷?向爱卿?”仁宗的呼唤裹挟着焦灼,皇帝探身时,龙冠上的东珠几乎擦过向平发冠,“你脸色怎如此苍白?”
向平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
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拱手时袖中暗捏的银针深深扎进掌心:“臣只是……只是为陛下忧心。”
喉结艰难滚动,他瞥见皇帝腰间玉佩,正是前些自己在大相国寺从祈福法坛中救下皇帝时,皇帝随手相赠的谢礼。
仁宗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转身铺开泛黄的西北舆图,朱砂笔重重戳在瀚海沙漠中央:“朕派了九路禁军掘地三尺,连枢密院最精锐的‘夜枭’探子都折了三批。”
皇帝忽然转身,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昨夜朕梦到白龙困渊,却被身负玄武、朱雀之力的少年所救。向平师爷,前二、三月你在相国寺救朕的神技招数,分明就是天选之人!\"
向平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舆图上瀚海的轮廓化作张牙舞爪的巨兽,仿佛要将他吞噬。
他强作镇定,指尖却止不住颤抖:\"陛下谬赞......但臣愿效犬马之劳。\"
话音未落,他已在心底盘算:得连夜转移羊皮卷,可那上面的星图......或许正是解开瀚海谜案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