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汴梁城的青瓦,吕押司立在牢门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朝身旁的向平躬身作揖:“向师爷,进去看看是谁吧?”
那笑容里藏着几分算计,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向平眉头微皱,心中泛起层层疑云。
难道是府尹大人差他来审犯人?又或是让他做笔录?这突然的传唤,还有这神秘的犯人,总让他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眼神里满是警惕,种种猜测如同乱麻般在脑海中纠缠,将他记忆深处那根绷紧的弦越绞越紧。
怀着满腹狐疑,向平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进幽暗的牢房。
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墙壁上的火把明明灭灭,将地上的水洼照得忽闪忽现。
角落里,一个身形佝偻的犯人缓缓转身,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刺耳。
此刻,向平全然不知身后的危机。
他背对着吕押司和衙役,目光死死盯着那犯人,满心都在思索这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会被关在此处。
吕押司朝衙役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的阴狠不言而喻。
衙役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靠近铁门,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拴杆,小心翼翼地向门环套去。
“咔嚓”一声轻响,如同毒蛇吐信,打破了牢房里短暂的平静。
向平猛然回过神,只见铁门已经严严实实地扣死,沉重的铁锁泛着冷光。
他怒目圆睁,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犯人!”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解。
吕押司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笑:“向师爷,你慢慢享受和老友重逢的喜悦吧。我们一会再放你出来?!”
说罢,他与衙役对视一眼,两人急匆匆地退出三层牢房,又上了几道重重的铁锁,脚步声渐渐远去。
向平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怒火翻涌。
但很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以他的武功和修为,冲破这铁门铁锁并非难事。
可出去又如何?若真是被人诬陷暗算,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屈,又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那蓬头垢面的犯人缓缓转过身来。
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向平。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啊?!”
震惊、疑惑、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声惊呼中迸发,而牢房外,冷风凄雨依旧下个不停,仿佛预示着要下一场更大的风暴。
潮湿的霉味在地下室牢房里肆意弥漫,腐木与铁锈混合的气息让人作呕。
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墙缝里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长满青苔的石壁上。
向平刚被狱卒推进来,铁锁哐当落地的声响还未消散,他就与角落里的身影四目相对。
霎时间,寒意顺着脊梁骨直窜头顶,向平只觉后背发凉,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眼前这蓬头垢面的人,胡须凌乱地缠结在一起,破破烂烂的囚服下露出的皮肤满是淤青与结痂的伤口,可那双凹陷的眼睛,尽管布满血丝,却依旧闪烁着他无比熟悉的精明。
竟是失踪近一年的麒麟大酒店监事何能!
何能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在看清来者是向平时,猛地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仿佛在绝境中抓住了救命稻草。
向平心中却警铃大作,这绝不是偶然的相遇。
“真的想不到呀,原来的向管事,如今的向师爷,也落到这般田地。到这死囚牢内陪何某来了。多谢盛情相陪,何某感激不尽!”
何能艰难地撑着身子,靠着墙角坐直,蓬乱如刺猬的头发随着动作簌簌掉落碎末,身上散发的酸臭味几乎要将空气凝固。
他扯动嘴角,扯出一个带着讥讽与揶揄的笑,沙哑的声音里满是嘲弄。
向平只觉胸中腾起一股无名火,这牢房本就憋闷,何能的话更是火上浇油。
他几步上前,手腕关节作响,作势欲打,怒目而视:“谁知道你用什么卑鄙手段,把我弄到这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何能看着向平愤怒的模样,竟低笑出声,笑声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他抹了把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不愧是府尹衙门的向师爷,说话就是爽快,从不拐弯抹角,多留余地。”
他突然向前扑来,铁链勒进手腕,在伤口处又挤出鲜血,“我要你为我作证,洗清清白,还我一个自由人的身份!”说到激动处,他的唾沫混着血丝飞溅而出,原本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泛起病态的潮红。
向平毫不退缩,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何能脸上,眼中满是厌恶与决绝:“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不会为你洗脱嫌疑,更不会为你作证,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字字如刀,斩钉截铁。
空气中的火药味愈发浓烈……
何能歪斜着身子靠在发霉的墙面上,铁链在他骨瘦如柴的脚踝处拖出刺耳声响。
他盯着向平骤然紧绷的下颌线,浑浊的眼珠里泛起毒蛇吐信般的阴笑:“向师爷别说得这么决绝,做事总要留点后手!”
“后手?”向平猛地踹开脚边爬满蛆虫的破碗,瓷片迸溅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碎裂声,“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难不成要我做你的脚下垫脚石?”
腐臭的空气里突然爆开一阵嘶哑的狂笑,何能撑着膝盖艰难起身,囚服下嶙峋的肩胛骨在布料下凸起诡异的弧度:“向师爷,你难道还想陪我,把这牢底坐穿不成?”
他刻意拖长尾音,舌尖抵着缺了半截的犬齿,将每个字都咬得黏腻又充满威胁。
“我不是你犯有杀头之罪!”向平脖颈青筋暴起,他虽然没带铁链,手关节发出噼啪声响,“府尹衙门的文书里写得清楚,我不过是...不过是...〞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入狱那日深夜,密探送来的加急公文上,鲜红的朱砂印正盖在“通敌叛国”四字中央。
“这回轮到你做春秋大梦了。”何能佝偻着背慢慢逼近,身上酸腐的气息几乎要将向平笼罩,“你以为那些老爷们会在乎真相?你以为...”他突然压低声音,带着某种病态的兴奋嘶喊,“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救你!”
向平猛地挥拳,却被何能灵巧避开。
这个往日养尊处优的酒店监事,此刻竟像只敏捷的老猿,在狭窄的牢房里闪转腾挪:“向师爷能够硬气、够霸气,可是你死了又能留下什么?得到什么?”
他突然抓住向平的铁链,腐臭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死了就会猪狗不如,一文不值,好死不如赖活!”
“没人像你想的那么肮脏龌龊,恬不知耻!”向平怒不可遏,却在何能下一句话出口时僵在原地。
“向师爷,好好活着才是王道。”何能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假如你死了,我表妹宋青荷怎么办?难道你还想让她成为寡妇,宋金旺大掌柜的万金财产后续乏人不成?”他干枯的手指摩挲着向平紧绷的手腕,每说一个字就加重力道,“谁知道你是被诬陷的?谁又会为你作证?谁又有能力救你?谁又知道你被关入死牢?”
阴暗的牢房里,唯有油灯爆裂的噼啪声。向平感觉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宋青荷倚在绣楼窗边的温婉模样,与宋金旺书房里那封未写完的婚约书,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何能的话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刺入他最柔软的软肋,将所有坚持与傲气剜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