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鼎六年,元日。
京师的年节气氛浓厚,虽无林尘在京时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奇玩意,但两年的安稳与富足,仍让这座帝国的都城沉浸在祥和的喜悦之中。
鞭炮声零星响起,街巷间飘着食物香气与孩童笑闹声,各家门楣贴着崭新的桃符,预示着又一个春天的临近。
威国公府内,张灯结彩,廊庑下悬挂着精致的灯笼,庭中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湿润的青石板。
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寒气隔绝开来。
安乐公主与徐璃月正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榻上。安乐公主的眉宇间那份跳脱的神采仍在。徐璃月则是一贯的端庄娴雅,细心地照看着两个小家伙。
林徽音刚满一岁不久,穿着大红锦缎袄裤,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像年画上的福娃娃。她正努力地试图抓住榻上一个五彩斑斓的绣球,口中咿咿呀呀,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旁边另一个大些的男孩,裹在鹅黄色襁褓里,正安静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林尘的轮廓,这是宋冰莹托人送回的孩子,如今府中都心照不宣地当作小公子养着,取名林靖安,取靖边安邦之意,也暗含一份平安的祈愿。
徐璃月轻轻将快要滚下榻的绣球推回林徽音手边,引来孩子一阵欢快的笑声。她抬头对安乐公主笑道:“你瞧徽音,精神头多足,跟个小皮猴似的,一刻也闲不住。倒是靖安,安静得像个小姑娘。”
安乐公主伸手摸了摸林徽音柔软的头发,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随她爹,主意大,胆子也大。”
她说着,目光又落到安静啃拳头的林靖安身上,眼神柔软下来,“靖安像冰莹姐姐多些,也好,家里总得有个安静的。”
提到宋冰莹,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那个谜一样的女子,带着决绝将孩子送来,自己却追随林尘远赴海外险地。这份情义与勇气,让同为女子的她们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那个牵动她们所有心绪的人身上。
“也不知……”
安乐公主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担忧,“夫君他们在倭国怎么样了。这都深冬了,海上风寒,那边听说也冷得很,打仗又凶险……”
徐璃月轻轻握住安乐公主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但她自己的眼底也藏着深深的牵挂:“姐姐别太忧心,小心身子。夫君他……向来是有大本事、大福气的人。赵虎、高达、朱能他们都在身边,还有冰莹姐姐照应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话虽如此,暖阁内温馨的空气里,还是悄然弥漫开一丝化不开的思念与忐忑。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嬉闹声,反而更衬出这份沉默的沉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老管家恭敬的声音:“老爷来了。”
门帘被丫鬟打起,林如海披着一件深色的大氅走了进来,发间与肩头还带着未及拍净的细小雪粒,脸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
安乐公主与徐璃月连忙起身行礼:“父亲。”
“快坐下,快坐下!”林如海连忙摆手,自己先解了大氅交给下人,走到榻边仔细看了看两个孙辈,眼中满是慈爱,“自家人,不必拘礼。今日元日,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陪你们说说话,免得你们娘几个冷冷清清的。”
他坐下,丫鬟奉上热茶。
林如海看着逗弄孩子的两位儿媳,又看看这布置得喜庆却难掩男主缺位的府邸,不由感慨地叹了口气:“尘儿这孩子……变化是真大。几年前,他还是个满京师闻名的……咳,”他及时刹住,换了个说法,“还是个让人操心的浑小子。如今,却已能为国远征,担起天大的干系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靖安身上,顿了顿,语气更为温和:“只是苦了你们,也难为你们了。尘儿能娶到你们,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尤其是璃月、安乐,你们能如此大度,接纳这个孩子,我这做爷爷的,心里真是既感激,又愧疚。”
徐璃月微微垂首:“父亲言重了。夫君在外不易,家中和睦,方能让他安心。冰莹姐姐亦是情意深重之人,靖安是林家的血脉,我们自当视如己出。”
安乐公主也点头,小声道:“等夫君回来,家里就更热闹了。”
林如海欣慰地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恭敬的通报声,比之前老管家的声音多了几分紧张:
“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暖阁内几人皆是一惊。林如海连忙起身,安乐公主和徐璃月也欲站起。
门帘再次掀起,任天鼎一身常服,披着玄色狐裘,脸上带着笑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便装的太子任泽鹏。皇帝虽然穿着简便,但久居上位的气度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臣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林如海领着儿媳便要行礼。
“哎,免了免了!”
任天鼎快走两步,虚扶了一下林如海,笑道,“今日元日,朕是微服出来走走,想着你们府上冷清,便过来凑个热闹。亲家公,这里没有陛下,只有亲家,还有惦记女儿和外孙的老丈人。”
话虽如此,林如海还是坚持行了礼,方才请任天鼎上座。
任泽鹏则先走到安乐公主身边,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关切道:“皇妹,气色还好?”
安乐公主见到兄长,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皇兄放心,我一切都好,御医隔日便来。只是担心林尘……”
任泽鹏自然知道妹妹惦记什么,他看了一眼父皇,见任天鼎正含笑逗弄着爬到榻边的林徽音,便压低声音对安乐道:“放心吧。林师是天降奇才,福缘深厚。如今是深冬,倭国与京师隔着茫茫大海,信使往来不便,没有消息是正常的。但以林师之能,又有白虎营精锐在手,必能逢凶化吉。孤估摸着,最快这个春天,最迟不过盛夏,必能凯旋。”
他这话既是对安乐说,似乎也是在说服自己,语气里带着对林尘近乎盲目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