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灵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点苗头,说:“如此,那我倒是有些兴趣了。”
他朝于三少温和说:“锦衣卫不是不讲理的地方。元硕也不是什么吃不起亏的人,他正好今日不在,你若想赔罪,替他上两天工,把他的活干了吧。”
所有人同时发出了大松口气的喟叹声。
于三少:“……啊?”他不解地看向自家小厮。
——
围观的人似乎如愿以偿,一股脑儿冲进来,把于三少提走了。
场上就剩下闫欣和尤灵蕴,闫欣不太放心地追了两步,尤灵蕴忽然喊住了她。
“你胆子也太大了。临渊还没回来呢,如此擅自行动,想过出事了他要如何收场吗?”
闫欣站住身,回头说:“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在做自己要做的事。他人如何,我没有资格去替他们想。”
尤灵蕴听到这番话并不高兴。
“即使把身边的人拖下水也在所不惜吗?”
这个问题闫欣从前确实没有想过,毕竟自己从来都是孑然一身。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转过身,朝尤灵蕴说:“我能理解大人您的顾虑。但是我希望您不要小看郡爷。他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她停顿了下接着说:“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那些事也许会拖人后腿,也许会害人害己,也许会让自己后悔。但那都不是让自己停滞不前的理由。”
“后果自负,就足够了。”
尤灵蕴呆愣了半晌,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喃喃道:“后果自负吗……我也真是自讨没趣,这长辈的架子当真了,就一辈子都放不下了。”
闫欣看了他好一会,忽然觉得元硕跟自己说起尤灵蕴对长公主府的情况有跟他不一样的想法也许是另外一层意思。
她迟疑了下,问道:“大人,我想进去看看我们少爷。回头能跟您问些事吗?”
尤灵蕴道:“这儿是临渊的地盘,你有他的许可,想做什么都行,不用同我报备。”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点酸。
闫欣知道尤灵蕴跟尤府其他无条件包容自己的人不一样,他的私心全在尤乾陵身上。
换做从前,她大概就无视了这个人的意愿,毕竟他们的死活,她并不会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尤乾陵已经接受了自己,她也想尝试着去接受他背负着的一切,为他做点事。
闫欣迟疑地先将于三少搁在一边,决定先解决面前的人。
“郡爷他,其实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自己的麻烦,虽然他有时候确实手段极端了一些。不过我想,他以后应该不会那样了。”
尤灵蕴侧头看她,面露不善,说:“你知道什么?哪怕临渊他在这,他也不过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闫欣听到他这句话,才明白尤灵蕴的躁气来自哪里。
“看得出来,您好像一直都在尽全力保护着郡爷。但是……”
尤灵蕴皱眉。
闫欣压低了声音,接着说出了一句尤其尖利的话。
“您还没能力让郡爷一无所知地活着。迟早郡爷会知道一切。”
尤灵蕴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戾气和杀气。
闫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说:“其实,您自从知道我的身份那天开始,就想阻止郡爷了。对吧。”
“没错,”尤灵蕴不再掩饰,扬声道,“他已经很辛苦了。尤府里的人全是他耗尽心力保下来的公主府遗孤。谁能忍心让他接受更多的苦难?”
他转向闫欣。
“临渊会看重你,我能理解,但你们若是加重他的负担。那你们这些麻烦,我也能替他解决。”
闫欣想了下,说:“然后利用自己亲人的身份,迫使他接受你所谓的为他好吗?”
尤灵蕴被她这句话刺地眼神缩了下,片刻后低声说:“倘若他为此恨我。我也愿意做这个恶人。”
闫欣叹了口气,说:“我算是明白了,郡爷的病为何一直反复,以他那种豁得出去的性情,按道理说自己就能自愈才是。”
尤灵蕴斜视着闫欣,听到这番话他面色已经很不好了。
“……所以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闫欣顺势说:“对,就因为我一无所知,所以什么办法我都想去试试。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也可以告诉我。”
“我这个人一向独断专行,也不爱把事情托付给他人。”她看向尤灵蕴,“重要的是,我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人选,对吧。”
尤灵蕴道:“那又如何?你和临渊走得太近了,他会察觉。”
“换做别人,确实很危险,但我,”闫欣道,“是郡爷在这世上绝对不会下手的人。我可是个能狠得下心的人。”
“所以,大人我觉得你可以告诉我,由我去给您解决问题,”她正色道,“在郡爷发觉之前。”
尤灵蕴一瞬间有些心动了,闫欣看到他的眼神在颤抖。
她并不催促他,冲动之下做下的决定太容易更改,尤其事关自己至亲之人。
她客气地颔首,说:“我去看看三少爷,您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我得马上去祭天台。幸运的话,我想在郡爷他们回来之前,把祭天台的问题解决掉。”
尤灵蕴看着她回头,一步步地往内走,试探道。
“明明有临渊给你兜底,你的胜算更大。”
闫欣停住脚步,说:“我理解您想要护郡爷的想法。但您想错了,拖郡爷下水,并不会让我的胜算更大。毕竟像您这种想法的人很多。”
尤灵蕴微愣,他好似这时候才看清这个穿着男仆衣物的女子。
正如她所言,她独断专行,但她却是货真价实地独自一人走到今天。
并且即便身份暴露了,她依然可以说出来,她绝不会拖他们下水。
“你真的……只是想翻案?”
尤灵蕴问。
闫欣回道:“之前确实如此想。不过现在我想再往前走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尤灵蕴竟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姑娘面前显得异常的渺小。
“为何你要做这些?”
闫欣道:“我一路走来,身边多了很多朋友。他们有死有活。”
“死了的,我想完成他们的遗愿。活着的,我希望他们可以安稳快乐地生活在这世间。”
“包括我自己。”
尤灵蕴失笑,太天真了。但他不讨厌。
“……给我一点时间。”
——
于三少被一堆鱼龙服围困在主位上,心想这都是个什么事。他就是平民百姓,让他进诏狱他还想得通,毕竟锦衣卫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折磨他这么个无权无势的人天经地义。
但让他顶替一个千户做事算什么?
是让他挥笔杀人然后好人赃并获,顺理成章地弄死他,顺带还能把他全家抄了吗?
锦衣卫这帮人个个看着人模狗样,甩锅起来当真是没人性。于三少刚坐下,就有人把旁边的案卷砰的一声堆在他面前,并且简明扼要地指点他说:“我看小少爷是个聪明正直的人,你看一眼,哪里觉得让你不舒服了哪里给它画出来就成。”
于三少牛头不对马嘴地反抗,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死也不会给你们抓我把柄,抄我全家的机会。”
旁边给他塞笔的人说:“抄你全家干嘛,也没几个钱,还麻烦得很。”
北镇抚司里不少人都是尤乾陵看脸收进来的货色。除了钱之外还什么都缺。
尤其缺德。
他们个个家底丰厚,平日里最大的喜好就不干人事。
闫欣怎么看自己都没有机会进去救人,思索了片刻觉得把人留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在这屋里头转了一圈,从堆积如山的案卷里挑了几个和于家案特别相像的案子出来。
接着,将它们悄悄硬塞给了外圈围着的某个人,幸灾乐祸地说:“这几个大理寺那边催的急,先给他看。让他仔细看啊!”
接手的人头也没抬,立刻接过去扔到了于三少面前,说:“这几个先看,大理寺的人特别难搞,看细些。”
于三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到了在人群外一闪而过的自家小厮——只见他冲着自己点了点头,无声地以口型说了一句话——‘答案就在里面’,接着便回头往外走了。
于三少:“哎……”
——
闫欣迈出高高的门槛,见尤灵蕴还在站在外面眺望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惆怅的姿势很标准。
闫欣也得承认,尤家人当真个个都是雕偶做样的好模子。
“大人,能给我答复了吗?”
尤灵蕴惊了下,回头见是她,问:“这么快?能同我说说吗?”
闫欣反问道:“算我说服您的条件之一?”
尤灵蕴顿了下,沉吟道:“就当是吧。”
闫欣点头,她没说多余的话,立刻开始解释。
“于家的事,想必大人早就将相关的人全都摸得一清二楚了,我就不赘述了。只有一件事,我想应该没有人能查得到。”
尤灵蕴本能觉得这件事应该是让闫欣选择于家的关键。
“两年前的话……”
闫欣叹道:“两年前,也就是瞿家案子发生的一年前。西南前线动乱,朝廷征召粮食的同时,祭天台浑水摸鱼地购了一批偃偶。”
“那年户部奉了旨意采买之人,‘不小心’弄错了,将买粮和偃偶的单子混在了一起。于记事的亲家,将粮店的粮食送去了祭天台。”
“因为有票据,山庄的守卫也没有拦着。毫不知情的粮店老板一头雾水地将粮食送进了深山里。然后死在山中,再也没回来。”
尤灵蕴震惊:“不是,那粮店老板不是死在采买粮食的地方吗?”
闫欣道:“粮店老板的祭祀偃偶是我的亲手做下,也亲眼见到了尸体上的伤口是一刀毙命。刀具的制式很特殊,就是关本法带的祭天台守军所用的能劈木斩树的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