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帐中听到梁军大败的消息,愤然一拳击到案上。
“万没想到,梁军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沉脸转向王伟:“依你之见,如今这步棋该如何走?梁军这一败,可还会与我等同盟?”
王伟舒了一口长气:
“主公勿扰,胜负乃兵家常事,既然梁主与高澄已然决裂,覆水难收又何须担心。
为今之计,当让梁主明白我等的价值。
主公,前段时间高澄诛杀元氏一族几十人,不如利用此事,说动梁帝扶持一名元氏族人称帝。
以正朔之名拉拢北地不服高澄者,亦使梁主觉得,我们有讨伐高澄的决心,梁帝若欲制衡河北,自然倚重主公。”
侯景颔首,忙道:“那你速去往建康,代我向梁主上书。”
“诺!”
沉吟片刻,王伟又沉声说道:“主公,如今梁军溃败,若是谯城久攻不下,应当速速西撤,属下只怕,到时候高岳会领兵来攻。”
“这个我知道!”
晋阳城门甫开,函使便纵马驰入,掠过街巷一面策马,一面振臂高呼:“寒山大捷!大都督破梁军十万!寒山大捷!大都督破梁军十万......”
“这是打胜仗了呀?”
“看来剿灭侯景那叛贼,指日可待呀......”
德阳殿内宫人们正往熏笼里添加新的炭火,高澄正坐快速阅过捷报,一时之间喜不自胜。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慕容绍宗,终叫我得了大胜,天不负我,势不负我!”
说罢看向陈元康:“陈元康,此次大捷,你居一功啊!”
“全赖将军知人善用!”
高澄将文书搁置一旁,起身近到陈元康,在他肩头重重一拍:“若非卿荐,我本不敢用绍宗,待他破了侯景,我自当重赏你!”
随后负手踱了几步,继续说道:
“说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曾想此战赢得如此轻松......早先听说梁国派了羊侃为将,我还着实担忧过。
想当年尔朱氏十万大军,加上父亲后续增援,羊侃都能杀出重重围困投奔梁国,足见其勇猛善战。
萧衍放着这等名将不为主帅,反倒让从未领兵的萧渊明掌军,又岂有不败之理?
也不知羊侃作何感想?当初不惜拒北地高官厚禄,也要南归,竟是被如此埋没!若叫我得此忠良勇将,该是何等幸事!”
“大将军麾下猛将如云,又何必牵挂区区一南人?”
高澄摇头浅笑:“他当初南归,就如可朱浑元东毅然东投父亲一般,我只感慨萧衍到底只会任人唯亲,白白辜负了这等良将,当真老迈昏聩。倒叫我心生一计!”
陈元康疑问:“大将军心生何计?”
高澄眸色微挑:“萧衍几番‘出家’,但终究难断俗世亲情......此次俘获的萧渊明,或大有用处!”
“莫非......要行反间计?!”陈元康恍然大悟。
高澄会心一笑:
“当年萧赞因身世怨恨萧衍,北逃到洛阳,死后萧衍不惜遣人掘其遗骨南归安葬,可见其执念之深。
若此次以萧渊明为筹码与梁国交涉,那侯景岂不就是弃子一个?”
陈元康竖起大拇指:“大将军此计高明!”
高澄此时已经回身落座,开始铺纸写信给崔季舒。
陈元康附近一侧观看,只见写到:“......今寒山捷报已至,待萧渊明槛车抵京,告宫中,使往阊阖门亲迎,执手以示优容,再遣人送并州治所。”
又见最后落笔竟是:“痴人比复何似?痴势小差未?宜用心检校”
陈元康忍不住噗嗤一笑。
高澄却是神色自若,淡定搁下紫毫,覆上印章,将信递与陈元康,眼底笑意狡黠:“替我蜡封!”
“诺!”
自上次元善见宫中掘道,高澄就进一步强化了对朝局的掌控。
核心军政要务也尽数转移到晋阳霸府直接管辖。
高洋除了掌邺京之兵,同时主持朝中三省日常政务循制运作,但巨细仍需呈报晋阳。
相较于高欢时期,高澄对东魏朝政的控制近乎彻底专权。
政事上重用培植三崔、陈元康、杜弼等汉人集团,推行汉化政策。
可军事上,因侯景缘故,仍是依赖六镇鲜卑贵勋,虽想扶持高季式这等汉人军将。
但过去高乾、高昂之死,以及高慎叛逃,河北豪族甚至于整个汉人集团早已游离于军事轴心。
这种军政的胡汉分工化,以及高澄过去整肃吏治,打击勋贵腐败的强硬手段,在高澄表面的稳固统治下,也潜藏着隐形的胡汉矛盾。
其实在侯景起叛之初,勋贵要杀崔暹,高澄已经有所意识。
只是既要应对侯景叛乱,又须抗衡宇文泰、南梁。
繁重的军政事务使他暂时无暇深入考量制度革新。
而西魏府兵制不断收拢吸纳关中豪族乡兵,汉人集团得以在军政上加强影响力,尽管表面上恢复鲜卑姓氏、改穿胡服,却是潜在推动了汉化改革,形成了比东魏更为稳固的胡汉融合体制。
这日,崔暹整理完邺城呈递的政务奏报,及晋阳各兵曹的军务文书,一并呈至高澄面前。
高澄正细细浏览着苏绰的六条诏书以及宇文泰的三十六条新制。
见崔暹将一摞文书置于案上,随手取过最上面那本,展开一看,正是慕容绍宗的军饷请调文书。
高澄微微抿唇,将文书合上,淡淡说道:“军粮调动事急,崔昂也是自有考量,既消耗合理,仓廪充裕,你那里若觉无碍,倒也不必事事报与我知。”
崔暹躬身应道:“诺!”
高澄随即将文案一一展开,快速掠过数份牍文,转眼间就分作两摞
推出其中一摞:
“季伦,如今在晋阳,不必事事都要呈报我知晓。你也知道,我如今很忙,往后邺京的汇报文书,你每月只要选择重点口述给我知晓就行,若遇非常之事再另行禀告,像这类文书以后就不必呈过来了。”
高澄在邺城时,确实是事无巨细,都会亲自批审,即便完事汇报,也会一一查阅执行结果。
崔暹如今迁了尚书仆射,仍是依着先前的习惯给高澄递交文书。
高澄见崔暹低垂着头,显得有些沮丧,忽然轻笑:
“崔暹,这本是小事,再说凡事并非一成不变。每一步,有每一步不同的走法。”
崔暹颔首回道:“下官谨记大将军教诲!”
高澄大笑:“季伦,一向都我是你教诲,何曾轮到我来说教你?!只是如今我总揽军政事务,自当权衡轻重,有所张弛。
以往任你为御史中尉,只因当时若再不肃贪惩腐,就会危害根基,可如今便不同了......季伦,你是个明白人,不妨说说,眼下当以何事为急务?”
崔暹回道:“平侯景之叛,讨王思政,收复颍川失地。”
“不错!”
“就像绍宗知道,寒山得胜,就当乘胜追击进取潼州。这是他身为军人的本分。
当然后续要务自然是平定侯景,讨伐王思政,更长远些便是一统东西......可这都是军事之重。”
高澄望向崔暹,继续问道:“可政务上,又有何为要务?崔暹,你是文臣,你且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