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西湖,当洁白的及踝连衣裙裹住肩膀时,裙摆立刻被秋风托起一角。断桥的青石板缝里还嵌着前朝的月光,我踩上去时,裙角蕾丝刚好扫过栏杆上 “断桥残雪” 的刻痕 —— 那些被千万只手摩挲得发亮的字迹,在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连衣裙领口缝着的珍珠纽扣。
风突然大起来,把湖面上的游船晃成柳叶。我攥紧裙摆往前走,裙裾掠过桥边卖桂花糖的小摊,竹簸箕里的糖霜被风扬起,落在白色布料上,竟像极了未化的残雪。
\"断桥是否下过雪,我望着湖面……\" 哼到半句时,风忽然把调子吹得发颤。桥栏上的铜锁在阳光下烫得发红,互相磕碰的声响里掺着摊主敲梆子的 \"笃笃\" 声:\"冰镇莲子羹 —— 刚剥的西湖莲!\" 青瓷碗被风吹得晃了晃,浅绿的汤汁漫过莲子的缝隙,映出对岸雷峰塔在云层里忽隐忽现的影子,倒像是把半座塔熬进了绵密的甜香里。
“姑娘让让!” 卖芡实糕的大爷推着车经过,木轮碾过石板的声响惊飞了柳树上的麻雀。我退到桥心,才发现栏杆上刻着的荷花图案,花瓣纹路竟和连衣裙腰头的刺绣分毫不差。湖水在断桥下打了个旋,把雷峰塔的倒影揉碎成金箔,有片落叶飘进我的裙摆褶皱,叶脉的走向像极了 qq 空间里刚上传的宋城照片水印。
秋蝉在柳树枝头叫得沙哑,我蹲下身摸了摸湖水,凉意从指尖窜到发梢。远处的保俶塔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塔尖的铜铃响了三声,恰好与我连衣裙上的珍珠纽扣碰撞声应和,把断桥的秋风、西湖的水色,都缝进了这个突然凉快下来的秋天里。
爸爸举着数码相机,镜头随着我的裙摆转个不停。断桥的风把他的 t 恤吹得鼓起来,后颈的汗珠正顺着 2008 年奥运会的纪念徽章往下淌 —— 那枚印着福娃的徽章,此刻正对着我连衣裙上被风吹起的蕾丝边。
“别动,看镜头!” 他蹲下来找角度,膝盖撞到石板缝里长着的青苔,数码相机的液晶屏上,我的白色裙摆和远处的保俶塔尖刚好拼成个完整的圆。
西湖边的纪念品摊飘着桂花香,竹架上挂着的油纸伞像串饱满的白莲。我指尖划过伞面时,发现深青色的绸缎上印着淡金的雷峰塔剪影,伞骨的竹纹竟和连衣裙腰头的刺绣暗纹一模一样。有穿汉服的姑娘撑着同款伞走过,她的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和摊主摇晃的铜铃铛声撞在一起,把伞面上的 “西湖十景” 烫金印花震得微微发颤。
“妈妈,你看那把!” 我指着伞架最高处的那柄,伞面绘着断桥残雪的水墨,雪片落在伞骨的节点上,像极了我裙摆上缝着的珍珠。
妈妈接过伞时,手腕上的金镯磕到伞柄的雕花,发出 “叮” 的一声。摊主是个戴毡帽的大爷,他用我们浙江口音念叨着 “油纸伞,雨巷情”,竹制的伞套上还沾着今早的露水,滴在我连衣裙的裙摆上,晕开水痕。
爸爸的快门声突然密集起来,镜头里的我正撑开油纸伞,白色裙摆与青绸伞面在秋风里同时扬起。远处的游船正划过湖面,把雷峰塔的倒影切成两半,其中一半刚好落在伞面的水墨雪线上。
我突然想起他数码相机里存着的宋城照片 —— 舞台上的碎花衬衫与古装水袖交叠的画面,此刻正被这把油纸伞的阴影覆盖,仿佛十七岁的自己,终于在西湖的风里,握住了穿越时空的信物。
断桥的风正把连衣裙的裙摆吹成帆,爸爸同事家的小男孩突然像颗小炮弹撞过来,他 t 恤上的奥特曼贴纸被汗水浸得发皱。
“姐姐你好好看!” 他仰着沾着饼干渣的脸,手里的桂花糖纸在秋风里哗啦作响,糖粒塞进我嘴里的瞬间,甜丝丝的桂花香突然撞开记忆,出发前王少发来的消息说要给他带桂花糖。
“这个糖……” 我舔着齿间的甜,桂花碎屑粘在舌尖,“你在哪儿买的呀?” 小男孩转身指向湖岸,他手指的方向有排赭红色的木楼,屋檐下挂着的幌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老字号” 三个金字下面,穿蓝布衫的伙计正往竹匾里倒桂花糖,糖粒落在竹篾上的声响,像极了宋城打铁铺里火星溅落的节奏。
跑过卖芡实糕的小摊时,木轮车的铃铛声追着我跑。连衣裙的蕾丝边扫过纪念品店的玻璃,里面陈列的王星记扇子正对着门口,扇面上的西湖十景被阳光照得透亮,而隔壁柜台的桂花糖铁盒堆成小山,盒盖上印着的三潭印月图案,边缘还沾着新鲜的糖霜。穿条纹衫的小男孩突然从店里冲出来,手里举着的糖盒掉在我脚边,金黄的糖粒滚进连衣裙裙摆,和宋城吊桥上捡的麻绳碎屑混在一起。
“要现做的才好吃!” 戴毡帽的老板半蹲在铜锅前,铜勺舀起的糖汁在秋阳下扯出琥珀色的丝,像揉碎了一整个西湖的晚霞。称糖的杆秤砣在麻绳上晃出细响,秤星的光点落进纸袋时,正好照亮糖块上裹着的金桂花 —— 花瓣边缘还凝着晨露,被热气一烘,连空气都泛起甜丝丝的涟漪。
我凑上前时,蕾丝边蹭到灶台边缘的糖霜,老板突然直起腰,毡帽檐扫落了房梁上挂着的干辣椒串。
“尝尝看,甜着呢!” 他指尖捏着颗圆滚滚的糖球,糖粒表面的桂花在蒸汽里舒展,递到我嘴边时,温热的甜香已经扑了满脸。舌尖刚触到糖壳,那层薄脆就 “咔嚓” 裂开,滚烫的糖浆裹着花瓣在齿间化开,连喉咙里都漫起桂树开花时的暖。
“老板,有硬纸包装的吗?” 我舔着指节上的糖渍问,目光落在柜台堆着的纸盒上 —— 三潭印月的图案被千百次触摸得发旧,盒盖缝隙里还嵌着去年的糖霜。
老板正用竹筷搅着铜锅,糖汁翻涌的 “咕嘟” 声和西湖游船的汽笛声撞在一起:“有啊有啊,” 他努了努下巴,“不过你瞧这刚出锅的,热气还裹着桂花香呢。”
秋风突然卷进店门,把檐下挂着的桂花串吹得簌簌响。
“给亲戚朋友带的?” 老板抽出木柜最底层的纸盒,纸绳捆扎的结头还缠着新鲜花枝,“要几包?”他转身时,毡帽上沾着的糖粒簌簌掉落,掉在秤杆刻着 “光绪年制” 的凹痕里。
“十包!” 我的声音被铜锅沸腾的声响盖住。
老板应了声 “行嘞”,便弯腰在柜台下翻找,木抽屉拉开时带出股陈年老木的味道。等他直起腰,怀里已经抱着叠硬纸盒,每包都用红纸绳捆着,盒盖上的西湖画片被糖汽熏得发潮。
“刚出锅的再送你几颗。” 他突然从蒸锅里捞出个小陶杯,热气腾腾的糖块在杯底晃悠,桂花浮在表面,好像爸爸数码相机里拍到的、飘在西湖上的睡莲。
“买这么多啊!” 爸爸举着相机凑过来,镜头盖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十包捆着红纸绳的桂花糖沉甸甸地压在臂弯,硬纸盒上烫金的三潭印月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蹭着连衣裙的蕾丝边发出细微声响。
“给朋友们带的。” 我晃了晃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陶杯,杯底的桂花糖块裹着金桂花瓣,在水汽里若隐若现。爸爸接过糖时,腕间在宋城买的红绳手链垂落,轻轻扫过糖盒边缘。
“不错啊,女儿人缘真好!” 他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柳树上的麻雀,翅膀扑棱棱掠过屋檐,檐下悬挂的桂花串也跟着轻轻摇晃。
糖刚入口,爸爸就夸张地咧开嘴:“哇这也太甜了!” 桂花在齿间化开的香气混着蒸汽,让他眼角的笑纹都染上了甜味,“又甜又香,牙疼牙疼,你还是自己吃吧!” 他边说边把陶杯塞回我手里,指尖还沾着糖霜。
我笑得直不起腰,将十包桂花糖一股脑塞进帆布包。包扣上的小布偶被挤得歪到一边,爸爸伸手帮我整理时,相机镜头不经意间对准了湖面。远处游船划过,在保俶塔倒影上拉出长长的涟漪,而包里的桂花糖隔着布料散发着温热,与西湖的秋风、欢笑声一起,裹住了这个惬意的午后。
“快点跟上了,我们要坐船去三潭印月了!” 妈妈的声音从湖岸石阶上传来,混着游船铁索摇晃的声响。岸边的垂柳被风撩起枝条,扫过排队上船的游客肩头,金黄的柳叶与游人手中的桂花糖纸一同飘落,碎成湖面上浮动的光斑。远处保俶塔的塔身被秋阳镀上金边,塔影斜斜坠入湖岸,与南屏山黛青色的轮廓在水天相接处洇开,像宣纸上晕染的淡墨。
木船劈开湖面时,成群的红金鱼簇拥着船舷游弋。它们鼓胀的鳞片在阳光下流转着金红,尾鳍搅动的涟漪里,碎金般的光斑不断迸溅 —— 忽有肥硕的锦鲤跃出水面,带起的水珠在半空折射出彩虹,落进船篷时惊起一片低呼。岸边的桂树正开得繁密,风掠过枝头时,整串金黄的花粒簌簌坠入湖,随波漂成一条蜿蜒的香径,引得鱼群追着落花打转,搅得满湖波光都浮着甜意。
三潭印月的石塔从薄雾中浮现时,整船人都静了一瞬。三座葫芦状的石塔立在粼粼波光里,塔身的圆洞正套住西斜的日头,水面倒影与真身相接,仿佛托起轮缩小的月亮。塔周的睡莲早已残败,褐色的叶柄在水中勾勒出枯墨般的线条,却有未谢的莲蓬垂着饱满的果实,水珠从莲子孔洞滚落时,恰好滴在塔基青苔上。
妈妈轻轻攥住我的手腕,指腹摩挲着我被糖纸勒出的红痕:“你看那塔影,清晨薄雾时更像浮在水上的琉璃。” 她的话音未落,一片红叶从枫树梢坠入船窗,叶脉间的光斑与湖面上跳跃的金鳞,在秋阳里织成细密的光网。
船老大的竹篙点开水面,惊起几只栖息在石塔基座的白鹭。它们振翅时带起的风,将塔身上 “明万历年间建” 的刻痕里积着的落叶吹进湖,也把远处雷峰塔檐角的铜铃声捎来 —— 那声音混着评弹艺人软糯的吴语,与船头拍打的水声、包里桂花糖的细碎碰撞声,一同揉进这方被秋色浸透的水天里,连船舷外荡漾的涟漪,都成了西湖眉眼间流转的笑意。
“快看雷峰塔!” 爸爸突然指着远处喊道,手臂扬起的动作带得相机在胸前晃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雷峰塔赭红色的塔身刺破云层,在秋日的天光里显得格外巍峨。塔身飞檐翘角上的铜铃被风拨动,发出清脆声响,与船下湖水拍打着船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阳光穿透薄雾,给古塔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塔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摇曳,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近处的湖面上,几艘小船缓缓划过,惊起一群白鹭,它们掠过塔尖,翅膀掠过天空的弧线,与古塔的轮廓相映成趣。岸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泛黄,在秋风中纷纷飘落,有的飘到湖面上,随着水流漂向远方,为这幅西湖美景增添了几分诗意与浪漫。
游船顺着湖面的波纹缓缓前行,船头切开的水痕在船尾织成银链。导游举着扩音器的声音混着风掠过船篷的声响:“各位看到岸边那棵歪脖子樟树吗?传说南宋时......” 话音未落,湖面上突然荡起一圈急浪,几条肥硕的锦鲤跃出水面,鳞光闪过时把 “许仙借伞” 的故事碎成了满湖金点。
爸爸把相机镜头转向北岸,秋阳正给白堤的柳树梢镀上金边,泛黄的柳叶垂进湖面,被鱼群啄得轻轻发颤。导游指着远处两山之间的凹处:“那就是南屏晚钟的位置,傍晚钟声能传十里......”
船舷外的水草随波晃动,偶有游船交汇时,对面游客举起的丝巾与我们船上飘着的蓝布幡缠出瞬间的花结。导游指向三潭印月渐远的石塔:“那三个塔肚的圆孔,中秋夜能映出三十三个月亮...” 她的指尖划过水面,惊起的涟漪里突然浮起片完整的枫叶,叶脉间的光斑与我包里桂花糖包装纸上的烫金图案,在水波里晃出相同的暖红。
此时游船正经过苏堤六桥,桥洞下的石刻被千年湖水浸得发暗,却有野菊从石缝里探出头,金黄的花瓣落进船老大的茶缸。
导游收扩音器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指向西岸:“看那片芦苇,秋天起雾时,连对岸的保俶塔都像浮在云上......” 她的话音被突然掠过船顶的鸽群打断,翅膀扑棱的声响里,整湖波光都跟着轻轻颤抖,连同远处山寺传来的隐约钟声,一起揉进了这趟被桂花香浸得微醺的西湖旅程。
夕阳西下时,游船缓缓靠岸,船头撞在石阶上的轻响惊起了躲在石缝里的螃蟹。湖面上的金光被揉成碎银,随着水波荡到岸边,把我们仨的影子拉得老长 —— 爸爸举着相机的手还悬在半空,妈妈碎花的纱巾垂进水里,而我帆布包里的桂花糖,不知何时被捂得发了软,硬纸盒边角的三潭印月图案,正渗出淡淡的糖渍。
岸边的桂树在暮色里成了墨色的剪影,却有细密的花粒簌簌掉进湖面,被夕阳最后的光染成金箔。远处雷峰塔的飞檐挑着半轮落日,塔身的赭红渐渐沉进黛色的山影,唯有塔刹还亮着,如同一枚被遗落的琥珀。湖面上归航的游船荡起长串涟漪,船老大收篙时,竹篙尖挑起的水珠里还凝着半片晚霞,落进水里时将保俶塔的倒影砸得晃了晃。
妈妈忽然蹲下身,指尖划过石阶上的青苔:“你看这石头,都被湖水磨圆了。” 她的话音里混着码头叫卖芡实糕的吆喝,热气腾腾的糖香与桂花的甜撞在一起,让暮色都有了温度。我打开帆布包,十包糖的红纸绳已经被水汽洇得发潮,拿出陶杯时,杯底残存的糖霜在夕照里亮了亮,与方才在三潭印月石塔圆洞里漏下的月光般晶莹。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夕阳漫过湖面时,我蹲在岸边捡起片被水光浸透的桂花,指尖刚触到花瓣,这句诗就从舌尖滑了出来。
爸爸举着相机的手顿在半空,镜头里的雷峰塔正被熔金般的夕照劈开 —— 塔身赭红的砖块透着暖光,塔刹悬着的铜铃在风里晃出细碎的金点,倒像是谁把整筐碎金子撒在了黛青色的山影上。
妈妈的纱巾被风扬起,蓝绸子掠过水面时惊起一群红金鱼。它们在夕阳里翻出银亮的肚皮,尾鳍搅动的涟漪把湖岸的桂树影揉成碎金,“你看现在的湖色,” 她蹲下来将我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沾着的桂花香落进我掌心,“像是刚磨好的朱砂砚,连波纹都带着稠劲。”
远处归航的游船正摇着木橹穿过苏堤桥洞,船老大收篙时,竹篙尖挑起的水珠里凝着半片晚霞,落进水里时把保俶塔的倒影砸得晃了晃。
石阶缝里的青苔吸饱了湖水,踩上去软乎乎的。我伸手摸向湖面,指尖刚触到水波,就有片枫叶漂过来,叶脉在光里透着琥珀色。爸爸突然把相机转向我们的影子:我的手悬在水面,妈妈的纱巾垂成半透明的弧,两个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脚边还蜷着相机带投下的细黑线。
“知道为啥说‘总相宜’吗?” 他按下快门时,雷峰塔刚好亮起第一盏灯,暖黄的光落进湖里,把游动的鱼群照成窜动的火焰,“你看这湖,晴时是泼墨山水,雨时是工笔小品,现在啊 ——” 他指节敲了敲相机屏幕,“是老画匠把半罐子蜜色颜料全泼进了水里。”
桂树在暮色里摇落最后一串花粒,纷纷掉进我捧着的掌心里。妈妈捡起块被湖水磨圆的鹅卵石,石面上的水痕在夕照里亮得像抹糖霜:“其实西湖最妙的不是样子,是这口活气 ——” 她把石头抛进湖,惊起的涟漪扩散时,远处山寺的晚钟正好撞进水里,“你听这钟声,闻这桂花香,哪样不是书本里偷不走的鲜活?” 风掠过她发间时,我突然看见湖心浮着的新月,正和雷峰塔的灯影一起,在波心碎成万千块能含在嘴里的、甜津津的月光。
“来,站到柳树下!” 爸爸举着我的手机往后退,鞋底碾过石阶上的桂花瓣,发出细碎的声响。夕阳正从雷峰塔的飞檐间漏下来,把湖面染成蜜糖色,我白色蕾丝连衣裙的裙摆被风扬起,蕾丝花边在光影里晃出半透明的涟漪,像谁把月光织进了布料里。
他蹲下身调整角度,手机镜头里的西湖正浮着碎金般的波光:三潭印月的石塔在远处成了墨色剪影,塔周的睡莲残柄勾着最后一道夕阳,而近处的湖水正漫上石阶,把我鞋尖的珍珠装饰映得发亮。“别动啊,” 爸爸的声音混着游船归航的汽笛,“看那边 ——”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雷峰塔的赭红塔身被夕阳浸得透亮,塔刹上悬着的铜铃在风里晃出细小金点。湖面突然荡起一圈急浪,几条红金鱼跃出水面,鳞光闪过的瞬间,我身后的柳树梢恰好落下一片黄叶,不偏不倚飘在手机镜头前,把整幅画面衬得像幅会动的工笔画。
“好了!” 爸爸把手机递过来时,屏幕上的我正微微侧头,蕾丝领口沾着的糖霜在夕照里亮了亮 —— 那是早上吃芡实糕时蹭上的,此刻却和湖面上浮动的桂花、远处渐亮的塔灯一起,在照片里酿出甜腻的暖。白色裙摆被风掀起的弧度,刚好框住湖心漂着的半轮新月,而裙摆蕾丝间漏下的光,正与西湖水波里碎掉的夕阳,在画面里织成细密的金线。
“真好看。” 我摩挲着手机屏幕,指尖划过照片里自己望向远方的眼睛。爸爸突然指着湖面笑起来:“你看水里的倒影 ——” 我的影子和柳树、塔影叠在一起,裙摆的蕾丝花纹在水里漾成涟漪,像谁把整块月光揉进了西湖的暮色里。风掠过耳垂时,我忽然闻到口袋里残余的糖纸香,那点温热顺着指缝渗出来,正好融进这张被夕阳、湖水和桂花香泡透的照片里。
指尖轻触屏幕,那张浸着西湖暮色的照片便带着桂花香跃上 qq 空间。配文框里敲下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时,远处雷峰塔的灯正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3G信号,将文字染得像撒了层糖霜。
“老王,你看我空间刚上传的照片。” 指尖敲完字就盯着对话框。
王少的头像跳得飞快:“好嘞姐姐!” 后面跟着三个瞪大眼睛的表情,像是迫不及待扒着屏幕往西湖边凑。
还没等我回复,新消息又炸开:“啊,真好看,真是太美了,姐姐,你真是画中仙啊!” 连珠炮似的感叹号把聊天框撑得满满当当,隔着屏幕都能看见他手忙脚乱打字的模样。
我被逗得笑出声,晚风卷着桂花香钻进衣领,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有那么夸张吗?” 刚发送出去,对面秒回的语音条就 “嗖” 地弹出来。
点开瞬间,王少夸张的语调混着电流声炸响:“那当然!西湖再美也只是风景,姐姐你往那儿一站,连雷峰塔的灯都成陪衬了,这分明是比西子还灵动的仙女下凡!” 语音末尾还夹杂着压低的笑,“说真的,我现在严重怀疑李白当年写‘清水出芙蓉’,就是偷看了你在西湖边的照片!”
“噗,你的嘴真是……” 我指尖在屏幕上蜷了蜷,到底只发了个无奈的表情包。湖面的风把柳树梢吹得扫过手机屏,像谁在替我揉乱了想说的话。
“嘻嘻!对了姐姐,我的桂花糖别忘了!” 对话框里跳出个吐舌头的表情,尾巴尖还勾着颗像素化的糖桂花。王少的头像在聊天框里晃了晃,右下角突然弹出 “正在输入中” 的气泡,又迅速消失,像谁在屏幕那头挠了挠头。
“没忘没忘,早就给你收在包里了!” 我敲完字就低头扯了扯背包拉链,侧袋里的油纸包被帆布压得方方正正,十块桂花糖隔着布料泛着甜香。夜风把拉链头吹得轻轻晃,撞在金属扣上发出 “叮” 的轻响,像极了糖纸摩擦时的窸窣声。
“啊,那就谢谢啦!我可真期待!哈哈哈哈!” 满屏的 “哈” 字像撒了把跳跳糖,在对话框里蹦得飞快。
我盯着那些晃动的字符笑起来,背包带突然硌得后腰发紧 —— 结痂的伤口被帆布蹭得刺痒,像有根细草在皮肉下轻轻扫过。下意识放慢脚步,夜风趁机灌进衣摆,把背包侧袋里的油纸包吹得贴着伤口晃了晃,方糖棱角隔着布料压出钝痛,倒让结痂处的痒意淡了些。
“等着吧,等我回来!” 我回复道,指尖在发送键上顿了顿。
西湖的灯影正从湖面漫上来,给手机屏镀了层暖边,王少头像旁的 “在线” 图标突然变成了灰色,却在三秒后重新亮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