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幼帝登基不久,甄太皇太后在一旁垂帘听政,看似是太后扶持幼帝监国,事实上朝堂上下完全被大将军掌控着。
亲眼看着高远在宫宴上发难,囚禁乾元帝,而后丧心病狂毒害帝王,杀完所有皇子皇女,和反对他的朝臣,官员们不敢说话,一个个恨不得自己是瞎子哑巴,才保下自身和一家老小的性命。
幼帝登基五日后,早朝上,一位朝臣持笏出列进言:“臣有事启奏。陛下年幼担不起天下重任,皇室之中亦无贤能之人,眼见主少国疑,四海之内,天灾人祸动荡不已,为了天下苍生,臣觉得应选取一位贤能君主治理天下。”
抱着幼帝坐在龙椅上,大将军神色不明看向下方进言的大臣问:“依爱卿看,何人有资格登上皇位?”
朝臣闻言,立马双腿下跪,发出沉闷声响:“今大乾危机四伏,地方异心纷纷,臣恳请大将军登基为皇,还天下海晏河清。”
甄太皇太后紧攥掌心。
大将军眸色渐深,嘴上道:“天下乃是大乾皇室的天下,本将军怎能越过陛下和一众皇室宗亲坐上皇位,岂不是罔顾人伦?”
此话一落,朝堂无人言语。
刚刚开口进言的朝臣强撑身体,忽略背后冷汗,对着大将军道:“自古以来,天下为有能者居之,大乾建国百年,成宗以来不问朝政,帝王或是痴迷旁门左道,或是求仙问道,或是沉迷女色,王朝气数已尽,大将军文韬武略,有帝王之势,和治世之能,何不登基为帝?”
“臣恳请大将军登基为帝!”
朝臣顿首,高声喊道。
大将军转眸,意味不明扫向其他不开口的朝臣,感受到他扫视过来的目光,所有朝臣低头低眸,他冷笑一声,众位朝臣身体发寒,果然,下一刻,他们听见守在大殿两侧的禁军拔刀出鞘的声音。
朝臣们身体发抖,额头出汗,高远摩擦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几息后,一道又一道下跪的声音响起,朝臣们嗓音颤抖不断:“臣恳请大将军登基为帝。”
古礼中,接受禅让者需要多次拒绝禅让请求,以示对前朝的忠诚和自身“无意称帝”的想法。
但高远根本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觉得自己掌握二十万禁军,且手握幼帝,掌控整个京城,谁敢反抗他。
所以,朝臣请求他登基为帝的翌日,高远便让甄太皇太后抱着幼帝,代幼帝将玉玺交给他,表明大乾气数已尽,请求他另立新朝登基为帝。
玉玺到手上,高远假惺惺拒绝几句,而后就身着龙袍,捧着玉玺,走上台阶坐上龙椅。
面对下方诸臣,高远高声道:“朕受大乾帝王请求,为救天下黎民登基为帝,建国为楚,建号为兴隆。为感念大乾帝王与太后心系百姓,朕封大乾帝王为山阳公,仍保留帝王待遇,甄太皇太后为荣国夫人。”
朝臣们皆下跪行大礼:“陛下仁德。”
南地军营。
宁愿府总兵带人来到镇北军营前,看着身前阻拦自己的青年:“你们郑大人病了这么久还没好,一直都不能见人,本官带了军医来,给郑大人诊治,看看是生了什么病?”
大卓微微垂眸,看着恭敬,脚步没有往后退半分:“多谢腾大人关心,大人感染风寒发热,不宜吹风和见人,且军中大夫诊治,大人可能患有传染他人的疾病,需要静养多时。”
“传染人的疾病?”宁愿府总兵眼底划过狐疑,身体却一顿,没有往前走去。
大军在外,大夫和药材本就不多,人患风寒发热都得小心翼翼养着,如果不是郑颢持续一个月闭门不见,他也不会想进去一探究竟。
可是,对方的近卫说郑颢患上传染人的疾病,宁愿府总兵惜命,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但让他没有探查清楚情况,就转身离开,宁愿府总兵并不愿意。
“大卓,外面发生何事?”
忽然,一道低沉略带喑哑的嗓音传出,宁愿府总兵神色一怔,他认出这道声音是郑颢的,想比平常,对方正在病中,嗓音多了几分沙哑。
大卓转身禀告:“宁愿府总兵腾大人闻大人久病不愈,特地携医前来,欲为大人诊治。”
营帐内的人没有立马回答,宁愿府总兵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靠近倒映在营帐上。
接着,郑颢的声音传出来:“多谢滕大人关心,本官身患顽疾,恐有传人风险,便不请滕大人进来了。”
宁愿府总兵死死盯着营帐上的人影,心下仔细核对着,确定对方的身影与郑颢身形符合,且对方说话与平时一样,他收起怀疑,语气含着深深关怀:“郑大人好好养病,本官便不进去打扰了。”
说完,宁愿府总兵带着大夫离开。
大卓走进营帐,只见帐内只有一人,对方身材颀长,生了一副平平无奇的五官。
他转头对大卓道:“他们开始怀疑主子不在营地里,宁愿府总兵是其中最按耐不住的一个。”
没有为对方说话时,和郑大人的声音一样表现出惊讶,大卓神色冷傲:“大人快要到达京城,就算他们发现,事情已成定局。”
男子没有反驳,显然和他的想法一样:“这些日子,你可以减少在营帐外巡逻的人,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怀疑大人不在营地,等到事发时,咱们按照大人命令,率军牵制住他们即可。”
若大人动作迅速,立马拿下京城,他们不必牵制宁愿府总兵他们……
郊外,黄尘满天。
顾霖取下系在马侧的水囊,仰头喝了半瓶,水流从嘴边流出,片刻,他放下水囊,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转头问李健:“还有多久能到达京城郊外?”
李健:“我们现在在京城与佑安府交界处,明日就能到达京城郊外。”
顾霖点头,李健道:“守夜的人安排好了,夫郎先去营帐休息。”
从幽州府出发,他们没有停歇半刻,李健原本担心顾夫郎承受不住奔波,会耽误大军行程,已做好安排一队人马照顾对方,自己和田糠带着人赶往京城,没有想到顾夫郎全程坚持下来。
顾霖:“若有急事,派人给我和邓挺传话。”
行军多日,李健知晓大人给夫郎留下的一万私兵由邓挺掌管,面对夫郎的命令,他抱拳答应。
顾霖转身走进营帐,躺在临时搭建起的木床,他意识昏沉,逐渐进入睡梦。
半夜,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动静,顾霖睁开双眼,立马坐起身来。
他没有往营帐外走,而是下意识抚摸着右臂上的弩,双眸紧紧盯着帐篷门口。
帐内没有点烛火,外头也是黑漆漆的,顾霖看不见东西,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外头的响动持续一会儿就消失不见,顾霖没有放松警惕。
忽然,帐帘被掀开,一道高大人影走进来,顾霖立马抬高右臂,对着来人放箭,对方闪避极快,顾霖没有准备与对方对上,立马朝帐外跑去。
黑夜中,高大身影接住箭,伸手抓住年轻哥儿的手腕:“顾叔是我。”
顾霖止住反手就要攻击的动作,停下来,转身看向来人,这时外头点起火把,格外明亮,连帐内都通明一片,顾霖看清身前青年的面容。
外头脚步声响起,隔着帐篷,邓挺高声:“主公,夫郎。”
顾霖闻声没有转过头去,而是抬头看向身前青年,郑颢一手握着箭,一手握着他的手腕,神情含着安抚,顾霖没有反抗,微抬眼眸,示意对方回复邓挺。
郑颢看向邓挺站的位置问:“刺探军营之人全都抓到了?”
邓挺:“敌军斥候总共十人,皆被拿下,还请大人下达指令,如何处置他们?”
压低眉眼,郑颢低眸看着只着一件里衣,光脚下地的顾叔,显然是半夜被外头的动静惊醒。
他开口,语气沉冷:“按照旧例处置。”
“是。”邓挺收到命令立马退下,留下帐内俩人相望。
算着时日,他们有大半年没有见面,虽有书信往来,碍于一南一北,总共通了五六封书信,从前,俩人不曾分离这般久,无法感受家书抵万金的寓意,经此一遭切身体会到了。
如顾霖抬眸看着青年,郑颢亦低眸注视身前年轻哥儿,目光在对方面庞游视,从眼睛,鼻子,嘴唇到下巴,脖子,上身……
两颊瘦了许多,下巴也尖了些,没有以往圆润,脖颈四肢更加纤细,一看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心下千言万语,郑颢全部心神凝聚在顾霖身上,最后开口,语气低沉:“辛苦顾叔,同大军疾行半月前来京城。”
顾叔体弱,平日出行都是乘马车,此次为了他,从幽州府一路骑马到京城,郑颢眸光闪闪灭灭,一股莫名情绪涌入心间。
寂静氛围中,彼此虽未过多言语,顾霖却能感受到青年热切粘稠的目光,他指尖微动,心跳加快,微微侧眸:“明日就要到达京城,你想好要怎么讨伐高远吗?”
看出顾叔转移话题,郑颢没有拆穿,他虽想与顾叔亲近,但大军在外,大事在前,他并不是分不清轻重之人,立马拉着顾叔到简易木床坐下,微微低首靠近顾叔,开始说起自己的计划。
顾霖聚精会神,努力忽略耳边炙热的气息,渐渐地,随着青年的话语,他的神情认真起来。
听闻五万大军陈列在京城郊外,大将军惊怒:“京城总兵是做什么吃的,竟然让他们闯进来?”
“来的究竟是哪路人马?”
禁军指挥使:“回陛下,是幽州州府知府兼总兵,对方带了一万轻骑和五千重骑兵前来。”
大将军脸色一沉:“令临近几座府城派兵前来京城护驾。”
谁知,他话落的下一刻,一人急匆匆跑进来;“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大将军开口就要怒骂,对方道:“郑幽州手握乾元帝圣旨,朝周边府城乃至南北发出檄文,言明奉乾元帝旨意,进京勤王诛杀窃国之贼。”
“同时,青州府知府杜远、冀北府总兵邓英、会宁府知府甄程等收到檄文,纷纷响应,派兵支援郑幽州。”
禁军指挥使大惊失色:“怎会如此,他一个臣子,怎么能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
大将军脸色铁青,脑海里浮现出这些人的信息,对禁军指挥使道:“这些人是郑颢的同期,且与其共事过,好一个郑明章,从这么早就开始下了那么一盘棋,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朕得来的成果要拱手让人。”
“不!”
大将军面色发狠:“只有朕才是天下之主,他五万大军如何,三府最多派来三万士兵相助,禁军二十万,他们不是朕的对手。”
“史书由胜利者书写,成王败寇,郑颢注定只能沦为假传圣旨的乱臣贼子。”
看着大将军凶狠的神色,禁军没有说话,大将军转过头来,吩咐:“即刻传令紧闭各处城门,禁军死守京城,直至援军到达。”
高远能登上帝位,自然有一批支持者,皆是位于京城附近的府城,只要等他们到达,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高远却低估了,京城郊外青年主帅的能力。
郑颢身着金甲,神色肃然,准备亲赴,看着身前为他整理甲胄的顾叔,他低首靠近对方耳边,低声道:“顾叔放心,高远此时必定以为杜远甄程等人会率兵前来京城相助我,却不知那是我故意安排的障眼法,他们会拖住高远援军,城内只有二十万疏于战斗的禁军,如何能抵御得了镇北军。”
看着对方意气风发,顾霖抬手碰了碰对方的护心镜,郑颢低眸,见顾叔开口道:“祝我军所向披靡旗开得胜……”
“祝你战无不胜!”
郑颢一笑,退去往日的温润,眉间皆是自信:“承顾叔吉言,待我归来,迎顾叔一起入京。”
顾霖点头,立在营地上望着对方和大军的身影远去。
不同于以往战役,此战无论如何必定要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