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妖啊……”
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段一始终觉得不放心。
黎朝正值盛世,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文化昌盛。
相应的,对非人之事的管束能力也很强。
与前朝相比,现九州各地少有妖鬼现世。
纵使如此,前朝留下的恶名仍未彻底消失。
作为芸芸众生之一,段一跳不出这个偏见。
他皱着眉头,严肃的盯着黑狐狸。
黑狐狸毫不畏怯的张开嘴,气势汹汹严词质问。
“妖怎么了?妖吃你家大米啦?你凭什么看不起妖?”
段一没有回答。
男人抓住狐狸后颈,利索塞回给蔺道人。
不等周周再骂几句,他连影子都走没了。
失去攻击目标,小狐狸不爽的甩甩尾巴小声抱怨。
“他怎么这样啊?亏我还挺喜欢他的。”
“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
青衣道人揣着狐狸,悠悠叹道。
他感慨的倒是情真意切,乍一看颇有些哲人的风度。
可惜,高估了周周的文化程度。
小狐狸晃晃脑袋,不甚明了的追问道。
“我听不懂,你能说简单点吗?”
“他眼瞎。”
“哦,我懂了,确实。”
认真的点完狐狸头,周周连忙催促道士把自己抱回去。
先前过来的时候没仔细认路,现在他早就忘记该怎么回去了。
还好有个免费的代步工具在,能把狐送回去。
周周得意的用尾巴扫道士下巴,督促他走快点。
一人一狐缓步回返,还没到亭边就追上了段一。
侍卫呆在拱门旁,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青衣道士,像是想寻求什么安慰。
目光越过他的身影,蔺玄明看得还挺清楚。
哟,光天化日之下玩狐狸尾巴呢。
都不避着点,这么放心手下人?
不过也是,这几个狐狸都不聪明,早晚瞒不住,还不如直接挑明。
前朝虽恶妖横行,亦有月狐报恩挽救忠良之事。
今日有狐妖效其行事,不足为奇。
嗯,想好了,以后就往这个方向编。
蔺玄明嘴角缓缓勾起,低声提醒某木头侍卫。
“还不快走?还在这杵着碍眼?”
不用他多说,段一马上麻溜悄悄走远。
到现在,侍卫还有些不习惯。
他追随公子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其如此轻浮放浪。
一日之间,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吗?
莫不是被狐妖迷惑了?
可要真是这样,云蕴宫的蔺道士会不阻止?
百思不得其解的段一皱紧眉头,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黑狐狸。
被他这么看着,周周很快不乐意了。
小狐狸大大方方看回去,很自然的问他。
“你没有礼貌吗?”
“……”
段一凝眸,闷声回答,“你又不是人。”
这下子,周周是真气到了。
小家伙用力深呼吸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了。
他飞跃而出,直接一爪子照侍卫抓去。
连化形都不会的狐狸崽,能有什么攻击力?
送菜罢了。
段一钳制住小狐狸,任四只兽脚在臂鞲上乱蹬。
不算大的力道落下来,和挠痒痒没有差别。
无动于衷的侍卫俯视狐狸,质问道。
“说,你们对主子用了什么妖法?”
“咳咳,我说一句。”
蔺玄明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接回四处乱蹬的黑狐狸,认真询问段一。
“你觉得,你家主子是怎么样的人?”
“有匪君子,如圭如壁。”
段一想都没想,立刻给出了回答。
追随数十年,往事历历在目。
在他眼里,段寒山是光风霁月品质高洁的谦谦君子。
清介有守,玉洁松贞。
所以,段一难以理解自家公子为何初见狐妖便倾心至此。
“可若不是初见呢?段一,你跟了你家公子十年,十年之前的他是何模样你可知晓?”
“……不知。”
“那便是了。”
蔺玄明侧过脸,故作神秘的笑了笑,继而再问。
“你既不知,何须多虑?”
青衣道士惯来喜欢半吐半露,引人疑心自生暗鬼。
被他糊弄多了,段一也不怎么上当了。
冷脸侍卫双手叠抱胸前,冷声反问。
“我忠心为主,何错之有?”
“……你无错。”
蔺玄明累了,不想跟这个死脑筋说话了。
托着终于消停的黑狐狸,他淡淡促狭道。
“那你现在去问,我不拦你。”
“……”段一又不傻。
道士都说没事,他再没眼力见就是真没长脑子了。
还算有眼色的侍卫踟蹰片刻,对着狐狸崽抱拳认错。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望你勿怪。”
“哼~傻大个!”
周周高傲的斜睨一眼,没有继续追究。
从昨晚折腾到现在,他花费了太多精力,没精神去刻意戏弄其他人。
反正段一也道歉了,那就算了吧。
就这样,段一轻轻松松就获得了原谅。
矛盾解决,蔺玄明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
青衣道士抱着昏昏欲睡的小狐狸,去寻周周的姐妹。
花丛中,精疲力竭的桃桃李李早已打起了小呼噜。
侍女们守在旁边,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岁月静好。
见此情景,蔺道士也不打扰。
他将周周放到白狐狸旁边,也寻了一个地方打坐。
玉走金飞,渐至西山日薄。
胡斓伏在段檀怀中,心甜意洽的自吹自擂。
“我既能变女人,又能做男人,最适合檀郎你不过了。”
“自然,斓娘生来就应该与我为妻。”
说着,段檀折下一朵鲜花,簪于爱人鬓边。
鲜花衬美人,再合适不过。
天真单纯的狐妖乐滋滋扶着花苞,娇娇献上一吻。
唇齿相依,耳鬓厮磨。
一吻结束,不等胡斓开口,段檀便主动给出了承诺。
“斓娘,待我做些准备,之后必以三书六礼迎你进门。”
“真的?那我是不是要先回家去,在家里等你来接我?”
对人类的婚礼仪式一知半解,胡斓还有些不乐意。
他才见到檀郎,才和檀郎亲热一天,怎么就又得分开?
不好,他不愿意。
狐妖用尾巴圈住爱人,哼哼唧唧等她回答。
正好,段檀也不想和胡斓分开。
她从不把虚礼伪道放在眼中,自然不会讲究什么婚前不宜相见的忌讳。
三书六礼,是为了走个形式,借以向世人展示她对胡斓的看重。
除此之外,万事随心。
拿定主意的段檀不仅留下了胡斓,还留下了三只小狐狸。
不过五天,她已将新宅子置办好,阖府搬了进去。
有了府宅,无论主家还是客人都自如了一些。
上门拜访的好友饮罢新茶,隐晦提及一些柴桑旧事。
“谢赵兄好意,我知,我愿。”
白衣翩翩,掩不住寒山公子眉梢喜意。
见她如此,赵同齐叹息一声不复再说。
日征月迈,转眼三个月过去。
期间,段檀给京中去了无数封信,终于得到了长辈准许。
刚一收到回信,她便迫不及待走起了流程。
聘书、礼书、迎亲书。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样样不差,堂堂正正将胡斓迎为段氏妇。
婚礼当晚,新郎官段檀在外面酬谢宾客。
此番婚事虽流程仓促,排场可不小。
阆苑琼葩,披红带彩。
人间胜境,风月无边。
美如冠玉的寒山公子行走生风,俨然得意非凡的样子,
她与众多好友宾客一一饮罢,飘然步入后院。
后院正房中,胡斓盘腿坐在婚床上,一个一个捡红枣吃。
脚下三只小狐狸叼着大红花,在屋内互相追逐。
侍女锦琴用瓷盘接过枣核,小声劝道。
“夫人,莫吃完了,且留些。”
“嗯嗯,知道了。”
顶着红盖头的胡斓点点头,险些将盖头抖了下来。
一旁的锦书眼疾手快,连忙拉住绸布将它扯正。
慌慌乱乱中,桃桃李李也跳到了床上,绕着新娘子转来转去。
“娘今天好红啊!”“笨,成亲当然要穿红的。”
小家伙们斗着嘴,又瞄上胡斓身上的挂饰。
玉珏和银环被爪子勾住,碰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锦画和锦棋瞅准空隙抓出两只狐狸崽,按在怀里恳求。
“行行好吧,两位小姐,今天可不是能调皮的日子。”
“我才没调皮呢,我在压床。”
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这个说法,李李自觉任务重大。
她在侍女怀里翻腾着,努力想继续往床上跳。
跳没跳成功,倒累得锦画焦头烂额,按住了前脚按不住后脚。
而抱住桃桃的锦棋则轻松许多,她只需要拿出蜜枣,便简简单单控制住了狐狸崽。
地上,没人照看的周周松开叼着的大红花,张嘴训斥妹妹。
“李李,你不要上去,娘不需要压床。”
“为什么不需要?娘不生狐狸崽子了吗?”
“不生,爹说了,就要我们三个。”
“好吧,那爹还说什么了?”
听见是段檀的交待,白狐狸崽停止挣扎垂着头往下看。
三个月的时间里,不光大狐狸对段檀一往情深,小狐狸崽们对段檀也是好感爆棚。
尤其是李李,她几乎成了新爹爹的跟屁虫了。
整天不是爹长就是爹短的,平日里说什么做什么,言听计从的没有半点认生。
搞到后来,不甘示弱的桃桃也跟着一起叫爹。
被她们感染着,周周也不知不觉喊起爹来。
不负所望,段檀也确实是个合格的父亲。
但凡她有余暇,不是教胡斓写字就是带孩子们学习。
或许是教学能力和才气成正比,段檀讲的内容连桃桃都能听进去一些。
久而久之,三只小狐狸都文明规矩了不少。
礼仪教化的作用着实不小,再加上蔺道士的帮助。
本就开智的三只狐狸崽进境飞快,甚至都摸到了化形的门槛。
不过她们年纪还小妖力不足,所以维持人形的时间并不长。
但是,也足够走个过场了。
婚礼之后,段檀光明正大带三个孩子进了祠堂。
认了人,上了族谱,她们便是毋庸置疑的段氏子嗣。
期间不是没有人质疑,但都翻不出浪花来。
早就过了族老的事情,轮得到那些无能之辈置喙?
段檀连目光都懒得多给,施施然带着妻与子返回京城。
京城大,居不易。
仰仗长辈关照,段檀算是颇有些家资。
三进三出的院子,占得还是东城的好位子。
多少人求都求不到,长辈随手就赐给了段寒山。
如此恩宠,怎能不叫人心向往之?
所以,他们刚一回京,数不清的贺礼便送上了段公子家门。
奇珍异宝,文玩古籍,应有尽有。
不过任它们再昂贵,对狐狸来说都是没用的杂物。
堆了一屋子的礼品中,胡斓看着账本愁眉不展。
以前姐姐也没教过这个啊。
不是说只要哄郎君开心就什么都有了吗?怎么还要管理人情往来?
在这方面几乎是一无所知的胡夫人麻爪子得很。
他硬着头皮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锦琴的帮助下才安排妥当。
等一切结束,胡斓连抓乱的头发都未整理就迫不及待想离开。
在他离开之前,锦琴匆忙唤住了人。
“夫人,这个。”
她偷摸塞来一张拜帖,询问该怎么处理。
见侍女这么战战兢兢的样子,狐妖还觉得有些奇怪。
先前别的帖子不是说拒就拒了,怎么这张特别?
想不明白,锦琴也不肯明说。
于是,胡斓只好揣起拜帖去找段檀。
绕过爬满紫藤的游廊,垂花门旁三个小孩瞎折腾。
“娘!你快来看啊~”
李李举起双手,兴奋的向胡斓展示五指上的缤纷色彩。
再往旁边看,和她一起的桃桃也是。
五个手指一只一个颜色,脸上还一边一个笑脸符号。
连最乖的周周也不例外。
眼皮上画了紫色的眼影,嘴巴涂得殷红。
好好的一个小男孩儿,看上去跟要去唱大戏一样。
锦画和锦书并一众小丫鬟守在旁边,都是满脸无奈。
胡斓仔细端详半响,觉得还颇有点赏心悦目。
他挨个崽子点点额头,淡然开口询问。
“这是颜料还是胭脂?颜色不错。”
“颜料!”
“好吧,那你们慢慢玩。”
不是胭脂,胡斓就失去了关心的兴趣。
他扭头就走,一点管教的意思都没有。
侍女们习惯了胡夫人的作风,并不多言。
倒是几个小丫鬟有些惊讶,悄悄对视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