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一个七岁的孩子都能想到的事儿,王姮如何想不到?
今日的陆伽蓝,一反往日的恭敬,忽然跑到她面前说些挑拨的话,不过是因为她的女儿即将嫁给皇太孙。
虽然只是个妾,按照大虞律,不得以妾为妻,妾就是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上位变成妻。但皇家不同,皇家最重礼仪,可也最不遵守礼仪的地方。
嫔妃进阶为皇后,或是太后,都是可行的。
陆伽蓝所想的,就是女儿嫁给杨承后,未来能够变成宠妃,继而登上后位。
虽然这个“未来”,可能是几年,甚至是十几年,但,总归是有希望。
攀上了东宫,有望成为人上人,曾经跌落尘埃,被宿敌踩在脚底下十多年的陆伽蓝,也就不可避免的飘了。
“蠢货!当年就喜欢自作聪明,二十年了,还这般愚蠢!”
陆伽蓝此刻的嚣张,已经不是王棉所说的“半路开香槟”了,而是妥妥的自寻死路。
这人是一点儿都不怕,自己的作妖,会最终害了女儿——
皇太孙还没有大婚呢,正妃没有过门,侧妃自然也要等着。
名分未定,那就会有“变故”的可能。
当然,王姮能猜到陆伽蓝为何会这般笃信。
皇太孙的婚事是先皇后临终前定下的。
不管是圣人还是太子,都不会轻易改动。
但,凡事都有万一。
皇太孙可以不悔婚,却架不住人命无常。
万一,王姮是说万一哈,万一宇文梵没有福气,在嫁入东宫前,就突发恶疾呢?
或者干脆死掉了呢?
皇家就算再看重先皇后的遗愿,也不能抬个死人进门啊。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家为了先皇后,可以做到让宇文梵的牌位进宫的地步,但,人都死了,她的父母、家族等,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王姮坐在马车里,隔着车窗,俯视跪在路边的母女。
她灵动的荔枝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杀意。
她从未主动作恶,却不表明:她是被人欺负到面前却还不知反击的包子。
某些人,既然敢伸手,她就能把对方的手剁掉!
而这般血腥的事儿,还是不要让阿南知道了。
王姮确实不想把女儿培养成不知人间疾苦、不识人心险恶的温室花朵,可也不会过早的让她沾染黑暗。
阿南小小的人儿,双手扒着车窗,与楼彧一模一样的狐狸眼中,眸光闪烁。
哼,好个陆氏,好个宇文氏,还没当上太孙侧妃呢,就敢对阿母不敬。
你们且等着,我定要让你们好看。
阿南年纪小,天真纯良,她所能想到的“报复”手段,简单又直接——
告状!
咳咳,没办法,阿南有先天的优势——
皇太孙是楼彧的学生,过去的几年里,齐国公府就是皇太孙在宫外的家。
他几乎是看着安南长大的。
从牙牙学语到粉嫩萝莉。
毫不夸张的说,皇太孙扶着阿南走过路,也手把手的教她写大字。
“兄妹”俩,年纪虽然相差十岁,也只是名义上的表兄表妹,他们的感情,却无比亲厚。
跟阿南比起来,还未过门的一个侧室,才是外人!
当然,告状什么的,还是后话,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公主回府。
双驾四轮马车,越过跪在地上的母女,缓缓进入到平康坊。
行至齐国公府门前,马车停了下来。
奴婢们纷纷忙碌着,先是摆放好脚凳,服侍主子们下车,然后收拾马车、行李等。
王姮拉着阿南的小手,母女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进了府门,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至中轴线主院。
“公主,申初一刻,郎君回府!申初二刻,郎君去太极宫请见圣人、殿下!”
“……郎君随从人员,以及带回来的物品等,皆已登记。”
“除了人参、珍珠等货物,还有两个新罗女子……”
管事躬身跟在王姮身侧,一边走,一边回禀着。
提及两个新罗婢的时候,管事的表情略微妙。
呃,这可是郎君第一次带女人回府啊。
公主与郎君感情好,两人之间从未有过旁的女人、以及男人。
如今,忽然有了两个年轻貌美的番邦女子,还是郎君亲自带回来的……哎呀,公主不会动怒吧。
“新罗婢?好看吗?是不是还会跳新罗的舞蹈?”
王姮却丝毫没有嫉妒、恼怒,她甚至有点儿小兴奋。
若非她是个女子,还长得倾国倾城,就这“急色”的模样,多少有些猥琐呢。
王姮的反应,让管事惊愕之余,竟又觉得正常。
想想国公府、公主府后院养着的一群伶人,都是容貌极好的少男少女。
他们家郎君却很少召来服侍,反倒是公主,时不时会让他们过来,或是跳舞,或是唱曲儿。
还有安乐侯府的王郡君,最是配合公主。
不但会陪着公主一起欣赏,还会亲自写了话本子,让那些伶人表演。
什么霸道王爷爱上厨房打杂的我,什么病娇长公主独宠探花郎,什么疯批首相与风流女冠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啧,名字让人无法直视也就罢了,其中诸多情节,更是让管事一个三四十岁的老男人,看了都脸红!
偏偏公主和王郡君还看得兴致勃勃,高兴起来,还会拉着萧将军和他们郎君一起看。
啧啧,两位郎君的脸色哟,那叫一个精彩。
管事猜测,估计这两位贵人,从未想过,他们的娘子所喜欢看的戏曲,竟是这般烂俗又荒诞的玩意儿。
看着公主兴奋的模样,想到后院的诸多伶人,管事忽的心念一动:
莫非,郎君将这两个新罗婢带回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而是要送给公主?
“极有可能!郎君对公主,最是爱重。”
夫妻二十年的感情啊,早已超脱了夫妻、兄妹。
他们早就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无法分割。
郎君偏宠公主,公主也爱重郎君。
他们之间,根本就忍不下第三人。
就连他们亲生的小女郎,很多时候,也都会被他们排挤在外。
“我真傻,居然还担心郎君变心,国公府会掀起腥风血雨。”
“就算有风雨,郎君也会牢牢的把公主护在身后。”
“至于这些美人儿啊,真正会吃醋的人,兴许是郎君,而非公主!”
毕竟郎君从不看重这些享乐,而公主却乐在其中。
而随后的事实证明,管事没有猜错。
“阿南!待会儿咱们就好好看看最近风靡京城的新罗婢!”
王姮果然兴致极高,她拉着阿南坐在堂屋。
管事忍着额角的抽搐,亲自下去将那两个新罗女子领了来。
两人正有些惴惴——
楼彧把人带回来,没说什么,直接丢给管事,就急匆匆的出了门。
两人初来异国,进入到金碧辉煌、庭院深深的国公府,更是早已被看到的一切所震撼。
她们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美轮美奂、宽敞巍峨的地方。
说句不怕自嘲的话,她们的王宫,都没有这国公府气派、奢华。
“我们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
“我们还有‘以后’?我听说,大虞的贵女最是彪悍。楼郎君的妻子还是最尊贵的公主!”
公主啊,远不是她们的王女所能比拟的。
这般尊贵、霸道的人儿,对于勾引自家夫君的狐媚子,定不会轻易放过。
两个新罗女子惶恐不已。
管事前来传唤,她们更是有种“死到临头”的恐惧。
但,她们即便怕得双腿发抖,也要规矩的来到公主面前请安。
两人仿佛淋了雨的小鹌鹑,缩着身体,抖啊抖,看着十分可怜。
王姮却只关注她们的容貌、服侍等:“果然是两个美人儿!你们都有什么才艺?可会抚琴?会跳舞?”
“……奴、奴会跳舞!”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抖着声音,恭敬的回禀着。
“好!那就跳一个给我瞧瞧!”
王姮随意的坐在主位上,手肘撑着凭几,悠闲的欣赏着。
两个新罗女子舞动起来,艳丽的衣裙宛若绽开的花朵。
王姮满意的点点头,“确有些异域风情,不错!”
阿南也眨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
两个新罗女子,跳完舞,又抚琴唱歌,表演了半个时辰,渐渐意识到:
咦!
这位尊贵的公主,对我们并无恶意!
她,甚至喜欢她们!
虽然跟她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坐在高位的主子愿意宠爱她们,就是她们的福气。
她们的命,保住了!
兴许还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富贵、荣华!
阿南看了一会儿歌舞,便有些累了。
她恭敬的向阿母请辞,得到阿母允许后,这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阿南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命人拿来纸笔,开始给阿兄写信。
她将今日陆伽蓝对王姮的不逊都说了出来,还娇气的表示:
阿兄,我不喜欢她们!你不会怪我吧!毕竟她可是你未过门的妾!
写完信,晾干墨迹,阿南便卷起来放进小竹筒里。
命人取来一只信鸽,阿南将小竹筒捆在鸽子的爪子上。
“去吧!把信送到阿兄手上!”
阿南抱着信鸽,亲自来到廊庑,她对着天空,用力一抛。
鸽子扑棱着翅膀,快速冲进了半空中,然后朝着太极宫的方向而去。
从太子的书房回来,皇太孙刚坐下来,准备吃些茶,就听到了窗外的咕咕声。
他俊美却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不自禁的绽开一抹笑。
“阿盈又有事找我了?”
旁人都叫阿南乳名,皇太孙却喜欢叫她“阿盈”。
站起身,亲自去窗边接了信鸽,取下竹筒,皇太孙目光掠过,便把信读完了。
他微微蹙眉:“陆氏竟这般狂悖?区区一侍妾的生母,竟敢对阿姑不敬?”
还让阿盈不高兴,更是可恶!
皇太孙沉思了片刻,叫来先太子妃留给他的管事大宫女:“卢姑姑,你去趟陆府,将阿婆撰写的《女戒》赐给宇文氏,让她好生誊抄一百遍!”
……
东宫正殿。
太子坐在书案后,认真的听取楼彧的回禀。
辽东半岛的现状,新罗的臣服,以及在那片土地上发现的人参、黄金等等财货,楼彧全都如实禀报。
期间,太子偶尔会咳嗽两声。
楼彧禁不住有些担心,等回禀完正事儿,便低声问了句:“殿下,您的贵体,可是有什么不适?”
“无妨!旧疾发作,太医已经开了药方,孤已经大好了!”
太子还是一派温和、持重,他并不愿多谈自己的身体,而是继续询问政务。
楼彧又回禀了辽东都护府的建设情况,太子的表情愈发柔和:“好!甚好!含章辛苦了!你果然没有辜负了孤的信重!”
“殿下谬赞了,能够为殿下分忧,实乃臣的荣幸!”
君臣间,又说了几句闲话,楼彧这才告退。
目送楼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殿门口,太子再也忍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他赶忙用帕子捂住嘴,片刻后,杏黄色的帕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团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