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罡风迎面扑来。可是姬南后背的汗依然流淌下来,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强大的剑意已经锁定住了他,只是不快不慢地缀着自己。
他已经换了六七种办法,却始终无法摆脱。
此时的姬南没有了捆仙索的掩盖,血脉中的妖气再也掩饰不住,浓烈的妖气引起了沿途观望的一些大妖关注。
蛮荒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妖族的天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向来没有什么法则,更谈不上什么守望相助。
但是,所有的大妖都有一个不成文的共同态度,就是敌视和抵制外来的人族修士。
自古以来,贪婪的人族修士一旦来到蛮荒之地,不是来挖掘珍惜的草药,就是来猎取妖兽的内丹皮毛,或者是靠杀戮妖族来进行所谓的历练,自然造成了妖族们群体敌视的态度。
越是强大的人族修士越会遭到妖族们越大的敌意。在这片土地上不知道埋葬了双方多少的强者。
远远看见一个人族修士在追杀一个妖族修士,自然引起了附近大妖们的敌意。
有些自认为实力强悍的大妖开始蠢蠢欲动,杀死一名人族修士,将他的头颅挂在自家洞口,自然会是无上的荣耀。
月光之下,一道更明亮的剑光在天地间闪现,在那个逃遁妖族修士的身前不远处落下,劈碎了山峰,劈开了山林,也斩断了一些大妖们跃跃欲试的冲动。
荣耀是好,送命就不好了。
事不关己,不管为妙,天塌下来个高的人顶着,一些知道深浅的大妖蛰伏起自己的身影,缩回自己的山洞,闭上了眼睛。
几个真正强悍的大妖则冷冷地瞅着远处的身影。
云端处,一个精干枯瘦的老者举起一张铁弓,弯弓搭箭,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潮湿空气中生成的一条不大的气旋,一只铁箭便来到了杨暖暖身前!
黑暗中响起一声哀鸣。
铁剑与铁箭相遇,空气中爆出一个不大的光团,铁箭化成无数碎片散入夜空中。
铁剑微顿,剑尖转向精干枯瘦壮老者,见老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也就没有继续纠缠,朝着远去黑影继续追去。
……
一路向北,黑夜变成白天。姬南掠过了无数的山峰河流,他看见了很多妖,除了那个精干枯瘦的老者,还有两个大妖出了手。
一个精壮结实,虎虎有威的大汉,还有一个是徐娘半老的艳妇,他们并没有真正的截杀杨暖暖,只是在姬南从他们地盘上经过时,给追在后面的人族修士制造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而已。
杨暖暖也没在意,她甚至想看到更多的妖族帮助姬南。
因为她很喜欢这种看着敌人被追的疲于奔命感觉,让敌人生活的恐惧和绝望的感觉很好,在有了一点点希望之后再破灭的感觉更好。
只是越往北走,妖族越少,往往小半天都看不到鸟兽了,这也是快要进入人族控制区域的征兆了。杨暖暖也逐渐失去了耐心,她准备杀死可恶的敌人了。
……
忽然,在远处的山峰间,两道强大幽深的气息突兀地出现在天地间。
气息自然澄静,仿佛与天道相容,但又绝不相融,一道带有不可一世的狂傲,一道有着吞噬一切的死寂,两道气息仿似不属人间所有,而又相互抵抗排斥,直刺天穹。
天空中的云层剧烈地搅动着、翻滚着,最终或散失在空间或远远离开,两道气息之上的天空瞬间变成晴空万里处。
姬南抬头望着天空,感受着远处的气息,不由感到身体有些寒冷,这等恐怖的气息,完全不像是人类可以施展出来的力量,即使是化神境大修士也做不到。
他心有所悟,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在吸引自己,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
蛮荒之地某密林深处,一白发大妖正在卧睡,忽有所感,起身望天观云,脸上露出自嘲神伤的神情,然后起身御风向着两道气息处而来。
蛮荒之地另一处,一背篓采药的老者站起身来,鹤发童颜的脸上的先是沉默无语,然后身影消失在原地。
此时的蛮荒之地上有很多的妖或人,他们都没有感受到那两股气息的恐怖,但他们看到了天空中的异象,看到了那忽然出现的晴空万里之处。
于是他们震惊,然后沉默,再然后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回到自己的洞府或住所,等待着某个不可预知之事的结果。
极远处的丑北、唐焚、咸巫等人也同时注意到了天上的异象,惊讶望去,清欢指着天空异象处默然不语。
瑞铭呆坐在城楼之上,感受着遥远南方山麓深处传来的气息波动,被鲜血和头盔阴影遮住的惨白脸上现出担心、仰慕、骄傲的神情。
……
一座并不宏伟高大的山脉,从天空中看,这片青翠山谷并不大,一座湖泊镶嵌其中,湖泊面积不大,小鱼游荡其中,湖岸蜿蜒,水波轻动。
在两道强大的气息压迫下,骄傲强大如杨暖暖也不得不收起锋芒,收敛剑意,在距离山谷几里地远的地方降落,然后一步步的追踪着远处的身影走进了山谷。
进入谷中,山谷仿佛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异域,谷外的蛮荒之地潮湿多雨、蚊虫众多、瘴气弥漫。谷内却如在春季、鲜花遍地、微风轻拂,湖水映着不远处的山峰,花香阵阵,好一处人间仙境。
山谷内空无一人,尽头处有座洞府,洞门口上面篆刻三个大字“阜螽居”。
杨暖暖转头望向别处,附近的一块石头引起她的注意。石头上的截面太过光滑,明显是刚被切开,剑痕里透着无可匹敌的杀伐意味。
隐约间想到留下这些剑痕的人是谁,她一直冷漠死寂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急忙继续往前走,越往前走,谷中地上的树木上、花草叶上、地上的石头上、甚至空气中,都仿佛能感受到淡淡的剑意,约往洞府门口走感觉约明显。
她停下脚步,用手指轻轻触碰小路边的一朵鲜花,原本娇艳欲滴的小花瞬间变成齑粉。
她终于看到了那段传说的剑意,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心向往之的境界,她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
走入洞府大门,大厅场地宽敞干净,有高大的石廊通往深处,道路宽敞并排三人行走没有问题。有山风自不知名处缓缓吹来,洞顶石廊上有千年不灭夜明珠照亮道路。
杨暖暖顺着道路一直前走,到达一更加宽敞明亮的广场,日光从洞顶落入广场,周围的石壁之上装饰有各种人物花草石刻,看得出主人是个有雅趣的人。
杨暖暖第一眼看到的是广场对面的石门外的绿色世界,第二眼便看到了地上的两具僵尸,然后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僵尸是有人因死不瞑目而怨气聚喉所生,吸收月亮阴气集天地秽气产生尸变,在人间游荡以众生魂魄鲜血为食,为三界所不容。
世上僵尸有八个等级,从低到高分别是: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
地上的两具僵尸,一具身上已长出毛发,身上皮肤骨骼呈现金属色,这是典型的铜皮铁骨,显然已到了毛僵级别。战斗时行动敏捷,跃屋上树,纵跳如飞,不畏惧凡火,可与神满境修士大战不落下风。
这具僵尸的喉头不知被什么重物扫中,脖子部分已经粉碎,死气已散,头颅软软地搭在一边。
另外一具僵尸,浑身黝黑,线条匀称,肌肤之上呈现月光银色,有淡淡死气从肌肤中飘出,看来已到了飞僵级别。
飞僵顾名思义,就是会飞的僵尸,已有简单神智,又称尸魔,一般都是修炼千年之久,不惧阳光和刀剑,会使用法术,可与化神境修士厮杀。
杨暖暖见过一次这具尸魔,当时在乌越部首领之子瑞铭的操控下吸食了一个反抗部族全部族人的神魂和鲜血。
当时遮天蔽日的黑雾死气以及族众们凄厉哀嚎的场景让杨暖暖印象极其深刻。
那具尸魔也是乌越部能够纵横十万大山数十年的重要依仗。
此时的尸魔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再无纵横无敌、凶神恶煞的样子,淡淡黑死气已然消散殆尽。
右胸处有个不大孔洞,看大小与竹竿尖端差不多。伤害最大的是在额头处,一个贯通的伤口,伤口处光滑锃亮,明显是被剑之类的锋利武器造成。
什么人能够用剑如此轻易地刺入这般强大尸魔的坚硬头骨?而且那道剑意竟是透体而不发,凝在尸魔体内。
杨暖暖心中自有答案,沉默不语。
九剑楼之所以称呼为九剑,是数千年前由九个意气相投的剑仙结伴所创。
任你天地神仙、任你术法万千,我一剑以破之,是谓剑仙。
九剑楼创立之初不服天地、不敬朝廷、不惧鬼神,卓然傲立于天地间。各方势力对他们都是敬而远之,绝不得罪。
数千年传承下来,时光荏苒,九剑楼早已不是当年最初意气风发的样子,日渐世俗化,与各方的利益关系也早已盘根错节。
九剑楼也不再是最初的九条剑脉传承,已有大大小小数十条剑脉,近千弟子。
人多了自然矛盾就多,相互之间多有掣肘和制衡。但九剑楼依然是世间和山上一个极其重要的仙门势力。
百多年前,九剑楼发生一起内乱,具体原因比较复杂,只是外界传说有楼内强者向当时第一剑发起挑战,并杀伤多人。
内乱波及面不小,涉及到更高层次的权力争夺。
内乱很快就被平息下去了,但是平叛之后,九剑楼对外宣布封山三十年。
直到三十年后,九剑楼再次出现世间,众人才发现当年叱咤天下的很多强者都无影无踪了。
有资格知道当年秘辛的修行者心中,当年那个单剑闯剑楼,一人毁半宗的叛徒,毫无疑问是当年九剑楼的第一强者。
虽然那个叛徒后来被拿下,但九剑楼内没有任何人愿意提及他的姓名,甚至说出他的名字都是一种禁忌,当年大战的场所也被隔离封闭。
但杨暖暖少年练剑,最为敬慕天下剑道最强者,所以自从师父酒醉后说出这段故事之后,她暗中对当年楼内的第一强者崇拜到了极致处,也曾偷偷去到当年大战处揣摩剑意。
就是这股剑意,熟悉而又陌生,劈天裂地、蔑视一切,对天地全无敬畏。
杨暖暖抬起身,小心翼翼地跨过两具僵尸,向着小广场对面的石门走去,阳光从石门照进来,温暖而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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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炎热,残阳如血。
乐之浑身是血地趴在草丛里,轻轻地抬起头观看着城头的哨兵。
百里峒大败之夜,虎跃部大部分折损在百里峒。迖越部族长藏晴战死,所部也没跑出多少。
瓯越部在族长彭越带领下叛了,和孚虎、彭巫率领的九黎部合兵一处,衔尾追来。
禽子楠败回领地,兵力从出发时的七万掉到了四万。看起来好像还留下了不少人,但这损失的三万可是能战的“精锐”。
毕竟不是所有战士都称得上精锐,况且一支部队也并非所有人都是作战人员。
随着百里峒的大败消息的传来,其他三个隘口还有黑森林的三部联军无心恋战,在士气大振的九黎部战士的追击下,纷纷溃逃。
瓯越部在大酋长笋强的带领下,急于在九黎部新巫觋的面前将功补过,更是冲锋在前。
耀乌城是乌越部最后的据点了,部族内所有的男人都披甲上阵,甚至女人都被动员起来上了城墙。
乌越部凭借坚固的城墙已经与追击而来的九黎部血战了十余日,硬是用近万人的死伤挡住了九黎部和瓯越部的进攻。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随着其他隘口的九黎部军队的陆续来到,随着天上大巫的慢慢聚集,耀乌城陷落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十几天前,乐之追踪尸魔而去,由于尸魔御风速度太快,追了一天后就彻底失去了踪迹。
他辗转而回,遇到乌越部的溃军从山脚下奔过,他蹲在山顶上,远远地目睹了数万人争相逃命的样子。
队伍中一伙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一大群彪悍战士的团团护卫下,一位身穿大红锦袍,腰挂金刀,相貌英俊两鬓微白的中年人骑乘着锦虎兽从山脚下匆匆而过,样子虽然狼狈却并不慌张。
在中年人的身边,一位相貌英俊的青年朝着远处的山顶上的黑影看了一眼,两道冰冷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乐之认识这个年轻人,他叫瑞铭,是乌越部大酋长禽子楠的儿子,他曾驱动尸魔追杀过自己,自己逃得很惨。
瑞铭抬起手,用食指朝着乐之勾了勾,然后轻蔑一笑转过头随着父亲继续前行。
一股强烈的杀意在乐之心中燃起。
但是,看着青年英俊的相貌,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更加强烈的占据上风。
这种情绪说不清楚,有心酸?有仇恨?有无奈?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只是觉得自己和青年应该很熟悉的感觉。
随后几天,乐之参加两部在耀乌城外的两场大战,虽然杀敌不少,但是潜入城池的计划却始终没有机会。今天他打算再试一次。
在石城的一侧,一处城墙倒塌的地方,密密麻麻的人群簇拥着箭楼、扛着梯子向着那破口蜂拥而去,另外一群人从破口处涌出来,两股人群对撞在一起。
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动静,乐之借着草木的遮掩顺着一处污水爬到了石墙下的一处排水口。
排水口不大,也就是狗身子大小,里面用坚固的铁栅栏挡住,一股腥臭的污水从里面流了出来。
乐之用手试了试,然后脱下黑袍,用黑袍包住了铁栅栏,趴在地上静静地听着石墙上面的声音。
天色渐黑,远处的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乐之却静静地趴在草丛里,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