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她)不给你生活费,我给!要多少给多少!”
外公无数次这么说着。
或许真的是隔辈亲。
长乐能感觉到,
外公外婆对妈妈,没有对她那样无条件无底线的好。
对妈妈,会格外嘴毒,格外严厉一些。
像是六七十年代老一辈习惯性的打压式教育。
——
妈妈的婚姻爱情都不曾顺利。
妈妈的原生家庭也残缺。
妈妈的身体不太好。
妈妈不幸福。
妈妈缺爱。
所以妈妈也不知道,怎么爱她的女儿。
——
长乐祈祷着,相信着,坚定着,季也会一直爱她。
直到那天。
——
窗外电闪雷鸣,屋内,厨房里熬着醒酒汤的火还没关,汤水沿着锅壁蔓延了出来,被火烧的滋滋作响。
沙发处,醉酒的李娜什么都说了,还拿出一份偷偷鉴定的亲子鉴定递给她。
长乐僵硬着,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一旁婴儿床的婴儿哭闹着,她呆滞的看过去。
就在一个小时前,因为李娜不愿意母乳喂养,她才抱着婴儿,一口一口喂了奶粉和辅食。
……什么意思。
长乐呢喃出声。
这时恰好,季也回来了。
“你是不是,出轨了。”
她捏着亲子鉴定,问着一个明知故问的答案。
季也站在玄关处,黑伞落下的雨水沾湿他的裤脚。
“对不起。”
他这么说着。
长乐看着他,很久,笑了。
她站起来,像行尸走肉一样极为缓慢的走到男人面前,晦暗的眼眸端详着他,很久很久。
季也抿唇:“长乐,这是很正常的事。”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我明天就让她们”
“季也。”
长乐截断他的话,声音有些沙哑,看着他像是在看另一个人,“我要离婚。”
季也猛地皱眉:“你又在闹什么。”
“我要,离婚。”长乐喃喃自语着,像在说给自己听。
“你怀着孩子,离了婚你能去哪儿?别胡闹。”季也想拉她。
“啪!!——”
长乐猛地抬手扇了男人一巴掌,很清脆,伴随着窗外的雷雨,震的她手发麻。
“我要!离婚!”
长乐每呼吸一下都是剧烈的疼,她红着眼睛,看着侧着脸一言不发的男人。
她想质问他。
只爱她一个人?
永远不会背叛她?
不会像她父母那样?
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可喉咙紧绷又干涩,长乐哽咽着张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调。
季也看着她,良久,开口:
“我没有要娶她的打算。”
“我也没有离婚的想法。”
“只是图一时新鲜,我不会给她,给这个孩子名分的。”
季也皱着眉,看着眼前怔怔望着他的女子。
那双红通通的眼里,全是听到他说那些话时的不敢置信。
“长乐,”季也沉声,“没有男人不偷腥的。”
季也伸手想拉她,长乐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我问你。”
长乐颤着声,“我外婆去世的时候,你说你在外面出差暂时赶不回来,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那个时候,你到底在哪儿。”
“是真的在出差,还是在李娜的床上下不来?”
外婆在医院抢救了好几天。
好几天,季也都没有来得及赶回来,就连下葬那天他都没有出现。
他是知道外婆在她心中的份量的。
19岁那年就知道。
“……”季也垂落身侧的手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长乐看着。
她忽然笑了,边笑边摇头。
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的不敢置信。
“季也,你用这么多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给我狠狠上一课吗。”
用实践告诉她,
婚姻就是错的,恶心的,悲观的。
柴米油盐,会磨灭掉所有的激情和爱意。
人是会变的。
爱是会变的。
什么都是会变的。
“长”
“你!!”女声猛地凄厉而大声,打断男人的话。
“明知道我父母是因为什么离婚!明知道我最痛恨不忠诚的人!!”
长乐眼睛充血,眼泪流下,她手指着面前的人,颤抖着:“你却瞒着我,让我像个保姆一样照顾小三!照顾小三和你生的孩子一年多!!你恶心!!恶心!!!”
季也皱眉:“发什么疯。”
长乐红着眼:“恶心!!!!”
被吼的也上了火,季也强压怒气:“是我硬要你照顾的吗?我有没有说过让保姆伺候就行?!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是孕妇,不是泼妇!”
男人说话的过程中长乐身形不断摇晃着,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她一脸痛苦的茫然和绝望,不受控的笑着。
“哈哈,泼妇,哈哈哈哈哈哈……我18岁就跟你了啊,季也,我18岁就跟你了……”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长乐哭笑着,语不成调。
季也皱眉:“长乐,我对你已经够好了。”
“大房子你住着,钱给你花着,还有保姆和佣人24小时伺候着,当年的承诺我都兑现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且我说实话,你当年在太国发生那种事,失去消息的那段时间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嫌弃你了吗?”
“你七年都没怀上,我嫌弃你了吗?”
“你的性格,你的原生家庭,你的所有所有,我嫌弃你了吗?”
“你父母离婚不爱你,好多人不喜欢你,你真就以为你什么问题都没有吗!?”
男人列出一条条罪证,语气越来越不好。
一字一字,不断往女子胸口插着刀。
长乐愣愣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
良久,她后退着,边笑边摇头。
“你不是他。”
季也皱眉:“长”
“你不是他!!!”
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的咆哮,长乐快速拿起婴儿的枕头扔向男人,在他下意识躲闪的那一刻,长乐朝着他背后的大门疯狂跑去。
仿佛那是希望的生门。
仿佛生门的背后,有她19岁的季也。
那是长乐这一辈子,跑的最快的一次。
——
门的背后没有季也,只有黑暗和暴雨。
长乐浑身湿透,狂奔着,猛地撞到一个人。
“长乐!?”
是予慈,还有她身后打伞的男人。
长乐看着她,忽然,所有的委屈,恨意,痛苦都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带我走,带我走,求你……”
长乐哭颤着,已经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
她被予慈带到一处安全的地方住下。
在了解所有事情后,女子明显动了杀意。
“予慈。”长乐轻唤着。
她的脸色煞白,眼神晦暗无神,嘴唇没有血色。
“你能帮我离婚吗?”
“可以。”予慈毫不犹豫。
“……还有。”
长乐垂眸,手抚上肚子。
“我要人流。”
孩子应该是因爱而诞生的。
也许原来知道,但现在,她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她当不了一个好妈妈。
她也无法告诉孩子,
为什么会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为什么爸爸,不再爱妈妈。
——
人流是在予慈丈夫的私人庄园里做的,据说是来自世界各地重金聘请的私人医生。
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天,医生给她注射了麻醉剂。
“白小姐,您还有几分钟时间考虑做不做人流。”
“提醒您一下,您的身体很弱,这次手术后基本上不可能再有孩子,而且对您自己的健康也有影响,以后必须得药不离身。”
“实话讲,寿命肯定也是会减少的,比如原来您能活到100岁,手术后就只能活到80岁。”
“我们是不建议做的,予慈夫人也希望您慎重考虑。”
这是医生在注射麻醉剂之前跟她说的话。
迷迷糊糊昏睡之前,长乐在天花板上看见了季也的脸。
是19岁的季也。
他红着眼眶,温柔又心疼的注视着她,对视间,少年缓缓摇头:
“乖乖。”
“不要原谅他。”
“……”长乐看着,闭上眼的瞬间,泪水滑过眼角。
——
长乐辞去了工作,拿到了离婚协议,像当年的母亲一样净身出户。
慈慈问她想去哪儿。
柏林。
好在这些年她没有听季也的话在家里吃喝玩乐当个全职太太,而是找了份工作,拿着不错的薪水。
这些存下来的薪水,足够她一个人在柏林过完余生。
——
她在柏林,一个人,过着平淡的生活。
慈慈会时不时来看望她。
长乐知道,
慈慈怕她想不开。
——
深夜时,
还是会做噩梦,会自残。
——
药好苦。
——
长乐是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季也病重垂危的消息的。
问询的时候,慈慈没有否认季也一直恳请见她一面。
但慈慈不想让他打扰她的生活。
慈慈做的很好。
但有些爱恨恩怨,终是要了结的。
——
季也将资产全划到她名下。
她全部捐给了国内各地福利院的孩子们。
——
沉默许久。
长乐终究拨通了电话。
她听到了憔悴的、近乎要熄灭的声音。
那是死亡的讯息。
“孩子…呢。”
长乐沉默很久:“……还好。”
那边,男人断断续续的笑着,问她。
“所以……”
“柏林,冷了…吗?”
所以柏林冷了吗?
出自《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
意思是——
你现在,开心吗?
电话那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和呼唤医生的人声。
长乐没有挂断电话。
机械警铃声尖锐刺耳,明明嘈杂,她却能清楚感受到男人微弱的呼吸逐渐平息,凝固,直至停止。
长乐站在栏杆边,不远处是日复一日的夕阳,微风吹拂过时,脸边再没了当年的突然一冰。
“季也。”
“我再也不会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