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脚线边缘的墙纸轻微卷边,海边潮湿的氛围如此,更换再勤快也无济于事。
从门口到档案室的路程出乎毛利小五郎意料的短,或者说,这座警署本就小得跟麻雀一样,仅仅是五脏俱全,可以勉强运作。
档案室在警署的最深处,入口处黯淡的白炽灯灯管上,覆着一层灰蒙蒙的油灰混合物。
随脚踢开地上的烟头,泥田骂骂咧咧地念叨着一个人名,叮铃当啷地掏出一大串钥匙:
“我们镇上没有专门的档案室,这几十年来大大小小的案件都收录于此。”
“那另外两起案件的卷宗?”
“别担心,昨晚一起调度到这边,了!”
将锈钝的锁芯拧开,泥田双手插兜,朝档案室的铁门用力一踹——很尴尬地没有踹开。他轻啧一声,认命般地贴靠在门上,用力撞击。
“老档案室就是这样,一年也开不了几次,不欢迎人是正常的。”不知是抱怨还是尴尬解释。
进入档案室后,那种湿气混杂灰尘的气味更加明显,毛利小五郎被刺激得打了几个喷嚏,再睁眼,一摞厚厚的文件袋已经被怼到鼻尖。
“给,四起连环杀人案的卷宗,受害者特征都是茶发的妙龄单身女性,死因均为利器刺伤导致的大出血当场死亡。”
接过卷宗,毛利小五郎开始翻阅各个案件的详细情况。
目前已知的第一起案件发生在一年前,地点就是这里一家餐厅附近的沙滩上,死于腹部被刺;
第二起在五个月前,奈良县,在举行烧山祭后的废墟中发现女尸,腹部被刺;
第三起在两个月前,富山县,河道中发现腹部被刺的女性;
最后是距离初次案发正好一年的前天,小镇铁道边的竹林中。
毛利小五郎揪着胡子思索:“嘶,有点棘手啊!除了发生在出云的案件,另两起都发现得太迟,案件线索无从查证。而且凶手很狡猾,作案地点都选在比较偏、”
听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泥田自嘲着给他接上:“都是些靠旅游业发展的穷乡僻壤,对吧?”
“哈哈哈,倒也不能这么说。”
讪讪缓和着气氛,毛利小五郎用瞳仁一行行扫视报告,重呼一口气。
太久没有参与刑侦办案了,突然用刑警而非私家侦探的角度思考,竟然有些陌生。
“大致情况我都知道了。但在辅助办案前,我想请教一件事,泥田警官你们判断犯泽真人就是凶手的依据是什么?”
泥田半抬眼皮:“怎么,你是来替犯泽洗清嫌疑的?”
“通过相处,我不觉得你是会无的放矢的家伙。如果不是他,我们就放跑了一位手握四条性命的连环杀手。”
沉默片刻,泥田从角落拖来两把椅子,胡乱掸掸灰,一屁股坐在对面。
“犯泽家的真人啊...”照明不良的光照下,他的语气意外的惆怅,“毛利先生,要知道,人不可貌相啊。”
“发生第一起案件时,那小子就是被镇上所有人怀疑的作案凶手——全镇子的人都能互相做证,说明对方的不在场证明,只有他没有。
据本人所说,案发时他刚好在沙滩边捡拾贝壳,捡到一半肚子不舒服,就去了附近的公厕。因此没看见凶手,没发觉现场,也没有人证。”
“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就是他。”毛利小五郎肃色指正。
泥田轻巧承认:“对~所以我才没第一时间逮捕他。”
“在案发的一个月后,那小子终于承受不住舆论的指认,连生日都没过,就夹着尾巴跑去了东京。”
生日?
...哦,就是切工藤人头蛋糕的那回啊!
回忆起去年的乌龙场面,毛利小五郎嘴角连带着小胡子一起抽抽,满脸菜色。
还真别说,就犯泽那鬼鬼祟祟的气场和清奇的脑回路,不熟悉他的人真的会很想报警。
因为喜欢工藤新一就定制了个会流“血”的仿真人头蛋糕庆生,这是正常人会做的吗?!
那副法外狂徒的样子,看得人手铐又痒又硬!
毛利小五郎:完了,突然觉得泥田说得很有道理,怎么办?
“啊,嗯,你继续说。”
“在那之后,我没有重点关注他的动态。但根据同村子年轻人的说法,他在私人账号的line上发布了在日本各地旅游的照片,其中就有富山和奈良。”
[x月x日:跟上司在林中蹲守了一下午,可惜没见到传说中的山间美人。]
[x月x日:茶色长毛和茶色短毛有什么区别?她们就该没有区别!区区目标的替代品而已...
(配图是一只炸毛的茶色不明品种鸟类,神态十分惊恐)]
[x月x日:一定是杀人杀太多了,一身杀气,目标根本不敢靠近。
(配图是一个模糊的、灰棕色短发的‘女性’在林中慌乱奔跑的背影)]
毛利小五郎:“......”
能把跟着黑门进行鸟类拍摄委托描述成这样,犯泽真人也是头一个了。
而泥田指着手机截屏,更加深恶痛绝道:“你看这种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太嚣张了!”
好心累啊,毛利很想点几根烟抽,再回去把添乱的两个年轻人一人揍一拳。
“但据我所知,犯泽真人在出云本来就没受到多少善待吧?”
懒得再绕弯子,他直白点出犯泽所处的困境:
“因为父亲杀过人,他从小就受到居民们排挤和讨论,但民众如何看待他是一回事,身为警察的我们用有色眼镜看人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能因为亲属犯错,就先入为主怀疑孩子。”
“为什么不能?”
在不敢置信与惊疑交杂的注视中,泥田轻率地摊开手,耸了耸肩,十分自然地重申道:“为什么不能?”
“...你在说什么?”
“毛利先生,这不就是犯罪的潜在代价之一吗?
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对应的惩罚,刑事处罚只是最基本的、法律层面的。
服刑完毕出狱只是后遗症的开始。被定罪后,犯罪记录就会终生伴随犯罪者的档案记录,限制他们就职、执照考核和贷款申请;涉及公众人物或重大案件,就采用实名报道,加速社会污名的行成;而受此牵连,亲族家属往往也会被打上‘加害者家族’的标签,遭遇社会性排斥,当然也会在案件发生时被抢先怀疑。”
“确实,这些对待放在普通人身上听起来很不公平。但他们是犯罪者,是犯罪者的家属!如果惩罚的力道太浅,受害者遭受的创伤又算什么,我们日本警察又该拿什么来制止犯罪!”
泥田深深吸满一口烟气,又沉醉吐出,满腔正义在呛人的劣质烟草味中发颤:
“所以为什么不能?这不就是我们日本社会伟大又强大的控制犯罪率的隐性机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