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浩心中掠过这个念头。
世人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需在家中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便好。
可眼前的书韵,还有时常与他纵论诗书、见解独到的时姑娘,都在无声地反驳着这个说法。
她们或许不会舞枪弄棒,不懂排兵布阵,无法像男子那般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但她们心思细腻,聪慧好学,用自己的方式打理着内宅事务,算计着柴米油盐,将琐碎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能力,一种贡献?
就像书韵,她用自己的聪慧将繁杂的账目梳理得清清楚楚,让时姑娘无需为这些琐事烦心,得以安心办公。
这看似微薄的力量,汇聚起来,却也能撑起一片天地。
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前厅,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书韵依旧埋首于账簿之中,仿佛不知疲倦。
崔知浩看了看天色,开口道:“书韵姑娘,你要不歇会再处理吧?看了这许久,眼睛该累了。”
书韵头也没抬,指尖依旧在算盘上快速拨弄着,只轻声回道:“多谢崔公子关心,我不碍事的。”
“这几页账马上就核对完了,趁着记性好,一口气弄完更妥当些。”
崔知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姑娘,倒是个急性子,做起事来这般投入。
他换了个说法:“书韵姑娘,你家姑娘也快醒了,要不,先安排晚饭吧?总不能让时姑娘醒了还等着吃饭。”
提到时姑娘,书韵的动作才顿了顿。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已近黄昏,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福了福身:“是我疏忽了。”
“多谢崔公子提醒,我这就去安排。”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将账簿和算盘收好,又仔细地将桌面整理干净,这才转身快步向后厨走去。
崔知浩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他重新拿起那卷《诗经》,目光却有些涣散,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书韵认真记账的模样,和那句挥之不去的念头——
这世间的女子,或许真的被小觑了。
“公子,公子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已到门口!”
崔知浩闻言立即放下了书,起身理了理衣服,不疾不徐地望向陈平安。
“别急,这样,琴心姑娘,去请你家姑娘,诗晴姑娘去通知书韵姑娘,多做几道菜。”
“走!去接驾!”
陈平安还没反应过来,崔公子已经先行走远他连忙追了上去。
崔知浩刚到门口就见太子沈砚舟,搀扶着太子妃林楚莹下了马车。
他连忙跪下行礼,并问安!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沈砚舟扶着林楚莹踏上三级台阶,目光扫过门楣上“时府”二字,这才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崔知浩,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崔大人免礼,今日是微服前来,不必多礼。”
崔知浩这才起身,垂手侍立一旁,余光瞥见陈平安正领着琴心、诗晴往后厨去,又朝引路的陈平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生照看随行的内侍与护卫。
“殿下与娘娘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臣已备下清茶,请到内厅奉谈。”
林楚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褙子,裙摆曳地时露出鞋头几颗圆润的珍珠,走在回廊里时,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却没发出半分声响。
她看向崔知浩,语气温和:“崔大人不必多费周章,我们今日来,是想同晚夏姑娘商议些事,顺便问问东大街的灾后事宜。”
说话间已到内厅,崔知浩刚要请二人上座,就见屏风后转出一道素色身影。
时晚夏穿着件石青色襦裙,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腕,手里还捏着半张写满字的纸。
见了太子与太子妃,连忙将纸叠好塞进袖中,屈膝行礼:“微臣时晚夏,见过殿下,见过娘娘。”
“晚夏妹妹快请起。”
沈砚舟抬手示意,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墨迹上,“看妹妹模样,是正在理事?”
时晚夏直起身,坦然道:“回殿下,正是在核对户部各司的官员履历。”
“前日按殿下要求,已将财政部的工作事宜,职责全部规划了出来,想着或许能为殿下分忧。”
沈砚舟眼底掠过一丝赞许。
众人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窗棂外的芭蕉叶。
沈砚舟先呷了口茶,才缓缓开口:“户部积弊已久,去年查漕运时便发现,各司官员要么是世家子弟挂职领俸,要么是老臣安插的亲信,真正懂钱粮调度的不过三五人。”
“晚夏姑娘既理了履历,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时晚夏从袖中取出那张纸,平铺在案上。
纸上用小楷写着二十余个人名,旁边密密麻麻注着籍贯、任职年限与主要事迹。
“殿下请看,这是户部十二司的主事与员外郎名单。”
她指尖点向第一个名字,“度支司主事周明远,是礼部尚书的表侄,任职五年,每年的钱粮报表都错漏百出,却因后台硬挺至今。”
林楚莹凑近看了看,秀眉微蹙:“周明远?上月臣妾兄长还提过,江南赈灾的粮款经他手调拨,竟短少了三成,查来查去只说是账目记错了。”
“娘娘说得是。”
时晚夏点头,又指向另一处,“金部员外郎苏文清,虽出身寒门,却在河西任职时算出过粮草损耗的最优方案,让当地军饷节省了两成。”
“只是他性情耿直,不肯依附吏部侍郎,去年本该升为主事,却被压了下来。”
崔知浩补充道:“苏文清确是可用之才,臣去年曾举荐过,可惜……”
他没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是被朝中势力压了。
沈砚舟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沉吟道:“周明远这样的,该换。”
“苏文清这样的,该升。还有吗?”
“还有仓部的李主事,”
时晚夏的指尖划过最后一行。
“他是三朝老臣,虽不懂新的记账法,却记得三十年前各部的粮仓分布,去年冬天关中大雪,是他想起终南山下有座废弃粮仓,里面竟还存着万石陈粮,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他年近七十,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