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信修话说得极快,手中烧炭的动作也未停。
阿璀看着他的唇形,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然而越看却越觉得心惊。
“动作快些,莫要磨蹭!”外面催促的声音传进来。
程信修朝外应了一声,又低声朝阿璀道,“卢兰普怕是有别的打算,您独自在这里不安全,我会尽快想办法带您出去。”
“我已有脱身的办法,你一个人莫要逞能。”阿璀回他。
程信修却没再说话,他将炭炉子烧好,又拣了几块碳到手炉里,用布小心包好,起身递到阿璀手中,故意放出了声音:“殿下,天冷,您用用手炉。”
阿璀接过,程信修恰趁着弯腰的那一瞬间,将阿璀压在琴首下的一块卷成小指大小的布条顺进手中。
他的动作极其快,即便旁人看着,也只当他是起身时略扶了扶案角。
这布条上写着的,恰是阿璀需要程信修帮忙去做的两件事。
放在她取下挂在墙上的琴时,竟摸到凤沼里恰卡着一段炭笔,约莫是之前使用这些乐器的乐工记谱用的。
阿璀取琴时,顺带便将这炭笔收了起来。方才她弹琴毕,微微垂首的动作便是在衣袖掩饰下,用炭笔提前写好给程信修的布条。
阿璀抱着手炉,看程信修依然照旧一副谨小慎微的宫人形象,提着篮子匆匆离开。
她让程信修去做的两件事,最困难之处在于脱身,在于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西池苑。
而只要出了西池苑,那处密道,便有了大用处。
好在程信修如今这宫人的身份足够低调,而他既有办法来见自己,想必出西池苑并不会太困难。
至于她自己……
在如此严密监视之下,想要悄无声息地逃出去,难如登天。
不过卢兰普留着她,自有大用处,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对她动手,所以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之忧。
反是方才程信修告诉她的那几个消息,却更让她忧虑。
卢兰普与祝文霏发难太突然,动作也太快,宫中守卫并不设防,当然这其中本也有故意放任的缘故,所以整个北宫如今已在卢兰普与祝文霏控制之下。
而卢兰普一边控制宫城,一边又在收拢人心。
只是卢兰普收拢人心人心手段之凌厉,也在阿璀意料之外,就在方才西池苑中已有十数人被斩杀。
程信修方才也来不及说得更细,所以阿璀并不知道被斩杀的这些人具体是谁。
但想想也能猜到,这些人应该便是从前在朝中便与卢兰普立场相对,如今又在他威逼之下誓死不愿同流之人。
卢兰普之残忍,实在令人发指!
阿璀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地颤抖,即便跟前的炉火烧的正旺,她还是觉得自后背生出的凉意蔓延开来,连四肢都僵硬了。
这是她没有想到的,或许就连崔寄与晏琛也不一定能想到他竟做得如此狠戾之事。
外面的风好像更大了些,吹得未曾关严的一扇窗户吱嘎作响。
那窗户似不能久持,忽被猛烈地吹开来,又顺势扑合上。
这一开一合间,近窗的几盏灯烛便被吹灭了,屋内立时昏暗了一片。
阿璀于明暗的烛光中抬起头,恰看到外边推门而入,涌进来的一队人。
为首的,正是先前的那个校尉。
那校尉还算有礼,在阿璀跟前站住,道:“公主殿下是聪明人,想来也不必我说旁的话。外面起风了,也下起雪来了,公主殿下拿好手炉,跟我走吧。”
“足下贵姓?”阿璀抬头看他,随口一问。
“在下姓张。”那校尉倒是颇耐心地回答了她。
“张校尉。”阿璀微笑起身,指指旁边火烧得正旺的炉子,道,“我大约是用不着这炉火了,白白放着未免可惜,能否劳动叫个人将这火炉子送到隔壁去?”
“这倒是不必。”那张校尉道,“徐皇后自有她的去处。”
阿璀本欲追问一句,却忽听外头有些动静传进来,她循声望去,恰看到七八个兵士围着徐萤和徐萤身边的几个宫人正往外走。
徐萤被亲近宫人拥扶着,大约是受了惊吓,整个人看起来似少了精气神。
不过她走至院中时,还是停住脚步,转头往阿璀这边看,有些担忧地唤了两声阿璀。
直到前边的兵士催促,她身边的使女才拉着她匆匆离开。
“西池苑偏殿寒冷,皇后身娇体贵,怎能久留?”那张校尉似笑非笑,“徐公是个聪明人,卢公向来欣赏聪明人。皇后即便是皇后,卢公也是愿意给徐公一些面子的。公主殿下,您说是不是?”
那张校尉话里的两层意思,阿璀听得明白。
其一讽刺了徐节蜂趋蚁附毫无气节之卑劣行径;其二却是劝阿璀审时度势,莫要做无谓的挣扎。
“果然,舐痔结驷,徐公向来深谙其道。”阿璀语气平淡,甚至连鄙夷都算不上。
其实方才程信修给自己的消息中,便有提到徐节有投效卢兰普之意,而此时徐萤被请走,又有这张校尉的话,倒是佐证地徐节的立场。
她拢了拢外袍,果真将手炉捧在手里,丢下一句“走吧”,便已当先往门口处走去了。
只是才行三五步,她又停住脚步,微微侧首,朝后边跟着的张校尉道:“不过,张校尉既瞧不上徐节之行,自己又何故为人之爪牙?”
“燕雀贺厦,咸附栋梁;蜂趋蚁附,必指膏粱。人性如此,何可指摘?”对于这阿璀的话,那张校尉倒是丝毫不生气,反倒笑道,“做谁的爪牙不是做呢,大多数时候我们这些人也是身不由己,不是么?”
“张校尉是个实诚人。”阿璀不置可否,但对这人的坦诚却是真心赞许。
“多谢长公主殿下夸赞。”那张校尉笑道,随后又朝后边一伸手,后边的小兵卒立刻递上来一把锁链。
那张校尉接过锁链,哗啦啦一阵声响,他还甚有些歉意地道:“还是那句话,我们也是身不由己,殿下,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