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过百,便连成了片。
千人向前,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在这片名为狐野的大地上,如今集结了近二十万人,散落其中。
今日中军动,李衡本阵三万人倾巢而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能看到漫山遍野的士兵。
银亮的盔甲在大地上闪烁,好像一捧细沙般铺开。
这是这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凡人聚合之一。
不过哪怕如此,凡人依旧是凡人。
如果世间真的有天神,这些蚂蚁般的小点也仅仅只能让祂微微侧目罢了。
山洪地震,火山海啸,这些大自然的伟力高于这些凡人千倍万倍。
天神完全可以坐看人间的风云。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有人将他们凝结在一起。
黑压压的乌云被星光切成了两半,仿佛将整片天空都分割开来。
而在星光之下,是那仿佛撑天抵地一般的巨大身影。
那巨灵高逾百米,浑身上下散发着点点星光,军煞沸腾,让他的周身空气微微扭曲。
在祂的面前,是真正的管中窥豹。
穷尽目力也无法真正看清祂的面容。
这是天魁军的信仰,是他们的图腾,是天魁将军李衡,结阵而起的阵灵!
三万人气机牵连,如一整块圆盘,而李衡正在这圆盘的中央。
天魁军中心处有十数支大旗,而李衡正骑马,位于正中。
浓郁的星光几乎将他涂成了紫色,贪狼的杀气犹如盘踞险岭的恶虎,盘踞在这小小的狐野之上,绵延百里之外。
此时两军还没有真正的碰撞,而星光与煞气的纠缠已经跨越空间,第一时间展开。
这是一处看不见的战场。
贪狼之光与岁星之光交汇融合,远远看去,仿佛一道紫绿相间的巨大霞光,瑰丽无比,让人完全注意不到其中的杀机。
只有在某一刻,半缕星光落下,轰然刮起飓风,卷起土石如柱之时才能被真切的感受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处战场要比现实世界更加惊险。
毕竟现实中是两军冲锋,无论如何可以被真切的看到,而在这里,比拼的是两位将军的“意”。
上下四方,千里汇聚,星光所至,无处不战。
一方如果受挫,甚至有可能从此昏迷,再也无法醒来。
非大智大勇者,不会主动踏入这样的战场。
星光交融,李衡甚至能“看”到夏为民。
但他眼中的夏为民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星。
一颗庞大的,缓慢转动的星。翠绿色的星轮围绕在周身,仿佛一片光海。
岁星。
“李将军,怎么如此急切啊?到底是年轻人,终究沉不住气。”
有这样的话语传导了过来。
李衡并不意外这一点,他只是一边厮杀,一边回应道:
“强者才有资格出城迎敌,只有弱者会结寨自保。”
“老前辈年纪大了,一退再退,让我好生失望。”
他双眼一凝,一道星光已如枪般洞出,在半空穿刺出一道直径数十米的空洞。
“这可不是我东来欲见!”
“你真的是那位十日灭雄城的毅勇将军吗!”
紫气洞出,被青气包裹,移山填海的伟力被消弭于无形。
岁星善延,生生不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呵呵,小儿辈牙尖嘴利。”
夏为民的声音依然不急不躁,青气结成大网,遮天蔽日而来,将贪狼这只恶虎死死包在其中。
“进退失度,攻杀仅凭一人之喜恶,此非为将之德!”
星网如天罗,任由其中的贪狼左支右绌也无法突破。
李衡冷冷一笑,紫气骤然内敛,缩成了小小一个点。
而后又轰然爆开,仿佛万千神锋,顷刻就将这张大网撑破。
“雕虫小技。”
夏为民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还是真正脱出之后,再说这句话吧。”
一层网破,等待李衡的却并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另一层大网。
层层叠叠的大网将这片天地缠成了线团,逾是往外,逾是青光浓密。
没想到区区一眨眼的功夫,夏为民就已经布置好了层层的陷阱。
李衡不惊反喜,大踏步的向前。
“好,不愧是岁星,果然厉害!”
星光本无定形,却在夏为民手中结成大网,这才是在宗师境亦走到了尽头的强者。
“高山险壑,我足履之。千般阻碍,一枪破之!”
那天罗地网之中的星光也现出形体,依然是一把长枪。
李衡的枪是纯粹的枪,通体浑然如一,没有什么装饰。
极致的锋锐,有进无退,这是他对于枪的理解。
这一枪长逾百里,隔空而起,横则连浮陆,竖则洞天缺。
李衡练枪练了一辈子,早已经将枪法融入了自身的血液之中。
一招一式,皆是不俗的枪法。
此刻挥舞星光,狠狠刺出,杀机汹涌,将那大网层层穿破。
“好!”
森罗百态,须弥芥子,他们的战斗脱离了人间,将狐野的天空染成了青紫之色,万万里可见。
两人你来我往,以星光为武器交锋,战下不止百合。
二人无论是武功还是意志都难分伯仲,一时间僵持在了一起。
终于,两股煞气冲天而起,狠狠绞乱了这处星光的战场。
两军终于相见了!
接壤之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的漫长,天魁与赤楔杀作一团,血洒晴空。
“杀!”
刀兵相撞之声不绝于耳,人马嘶吼之音混作一团。
杀的人头滚滚,杀的四方混乱。
没人后退,没有人胆怯。
因为军阵之下,千万人如一人,只要阵灵依然矗立,就绝不会有人思退。
这才是当世强军。
煞气相击,顷刻之间便冲破了漫天的乌云,露出闪烁的星辰来。
日光失色,只有贪狼与岁星光芒万丈,如大日般横空。
于是又有了一处煞气组成的战场,如两条狂蛇,紧紧缠绕着对方,疯狂撕咬。
地起煞火,天落流星。
无边煞气几乎形成了一片庞大的幻境,如果有人敢此刻抬头,顷刻之间就会被剥夺了心神,从此如行尸走肉一般。
就在此时,李衡终于动了。
天神般的阵灵猛然睁眼,依然是一枪,悍然刺出。
破军一枪!
星光战场,煞气战场,兵卒战场齐至,李衡竟然由觉得不够,欲要在开辟一道阵灵之间的战场!
“老前辈,可还能跟的上?”
何其狂也!
李衡一扫先前稳固如山的保守军风,竟然一击强过一击。
一枪洞天缺,所过之处飞沙走石,顷刻便至。
“便如君意…”
夏为民的声音响起,一只大鼎于是也挡在了枪前。
鼎器,国之重器。
主祭天,主祀祖,定社稷,立王权!
此刻一鼎落下,沉稳如山脉,与士兵气机相连,巍巍然不可撼动。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枪尖毫不迟疑的撞了上去。
当!
本不应该有声音。
但所有人都听到了,以枪击鼎,声音清脆。
轰!
这是真实的声音,以二者相撞之处为节点,层层风浪从半空中扫过,卷起断裂的草木,甚至掀翻了几匹骏马。
烟尘漫天,一个大坑在地面浮现,宽达数十米,落在两军的中间。
士兵的一身气血皆献与阵灵,只此一击,便有上百人口吐鲜血,力竭而亡。
更不用说那处大坑所造成的伤亡了。
再看去,那天神依然俊朗,而那鼎器的面上却浮现出了细小的裂痕。
虽然细小到不值一提,但毕竟是损伤。
“哈哈哈!”
神人持枪,又是一枪刺出。
飞花,平湖,破军。李家枪法上下翻飞,如羚羊挂角,一枪一枪打在那裂缝之处。
“也不过如此!”
李衡眯了眯眼睛,握枪的手又更重了一分。
“如果只有这种水平的话,那你今日当死!”
夏为民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现在就谈胜负,还太早了些……”
……………………………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踏过。
一队黑骑在战场上奔腾。
所过之处烟尘滚滚,无论友军还是敌军,都尽可能的远离。
李惜阙将这七百人的灵活性发挥到了极致,像是战场上的一枚箭矢,每每奔向敌人最薄弱的地方。
而这正是她的强项!
李惜阙在父亲身边做了近五年的护卫,李衡早已经将自己的军略倾囊相授。
沙盘演武,军机判断。包括识人之术,军伍部署,她几乎已经习得了全部真传。
这两日终于有资格在疆场驰骋,李惜阙这才愕然发现,对方的所有动作都是如此的明显,几乎有了高屋建瓴之感。
往往对方刚刚有所异动,李惜阙就已经拔营,前去骚扰去了。
这两日中,李惜阙终于能将自己一身的学识在战场上验证,心中的畅快无法用语言形容。
她自知是美玉,今日总算现了光华!
李惜阙不知疲惫的在战场上狂奔,身后的虎威军将士已经换了两批,她却丝毫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甚至于,她已经近两日没有回营了。
远处,有两面大旗飞舞,带着五千赤楔精锐奔赴而来。
李惜阙冷笑一声,策马便要上前搏杀。可突然天地一暗,气机晦涩,让她猛的停了下来。
身旁军马亦焦躁不安,止不住的左右张望,来回踱步。
“停下!”
李惜阙叫停了身后将士,看向了天边。
看到了滚滚乌云,四方恶风,又看到阵灵顶天立地,星光纠缠。
战斗的余波几乎要一路传到这里来。
于是明白,是自己的父亲动手了。
李惜阙眼神锐利,哪怕以她的心性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来了!”
时间到了,这就是李衡的信号。
余元宝此刻定然也已经出动,都凌亦亲自率军,于两侧接应。
李惜阙看向前方,那五千赤楔果然也停了下来,一个个抬头望天,颇有一些不知所措。
“倒是好时机!”
李惜阙低低叹了一声,突然挥退身边的陈陆,只身一人策马上前。
“前方何人,可敢出阵与我一战,为三军戏之!”
这确实是出人意料的发言。
对面的人马沉默了半晌,终于有两人策马走了出来。
他们来到李惜阙身前百米,一人提刀一人提剑,异常的警惕。
正是魏军都统苏洛与赵立。
远方天变,他们自然也看到了,明白李衡将与夏为民交战。
这一战太过于突然,不可避免的惊扰了麾下士兵的锐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冲杀之势被打断,这其实是非常严重的打击。
胸中的气一旦落下,再起来可并不容易,哪怕是虎威这样前所未有的强军也不能免俗。
按照道理,此刻双方都应该鸣金收兵,重整旗鼓才对。
也正因如此,二人思索片刻、才走出阵来回应。
李惜阙的战果太过于彪悍,把所有人都吓得够呛,尤其苏洛二人。
作为追杀余元宝的五人之二,苏洛二人也与李惜阙交手不止一次,甚至她身上累累的伤痕就有他们的功劳。
恩怨纠葛下,就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李惜阙,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苏洛幽幽问道:
“两军交战,动若雷霆。岂有将领战于军前的道理。为三军戏之?荒谬!”
两军交战,从来没有阵前斗将的说法,这种桥段一般只有演义之中才能见到。
不怪苏洛觉得可笑,这种过家家一般的言论他从军多年,今天才第一次见到。
这话说的不错,但李惜阙只是眨了眨眼,将枪竖在旁边笑道:
“你怕了。”
“害怕在万军之前被我一枪枭首。”
李惜阙无趣的摇了摇头。
“薛昌不是说,要让我见识魏国男儿雄风吗?”
“不会只有这样吧。”
“一军都统,竟然害怕我这后进之辈,一介女流?”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类似的话此刻再说,已经大有不同。“一介女流”四个字更像是讽刺,让人说不出话来。
苏洛死死握拳,青筋条条暴起,但就是不敢动弹。
嘿,谎言不伤人,真相才伤人。
这位小他不止一轮的后辈真的已经探索到了将魂的尽头,放眼天下都少见。
苏洛不想承认,但武者的骄傲让他无法欺骗自己,此刻一言不发就是他唯一的回答。
倒是一旁的赵立开口了,他知苏洛正且傲,不如就是不如,必然不会反驳。
这不是杀己方士气吗?
但他却也乐得拖延时间,反正他们两个的任务本就是拖住李惜阙。
“李都统此言差矣,我等一是不忍欺辱你这小辈,二是必须为自己的士兵负责,怎么到你嘴里,反倒成我们怕了你了?”
赵立缓缓说道:
“要知道当初……”
话音未落就被李惜阙打断。
她甩出一朵枪花,淡淡道:
“那你们两个一起上,如何?”
又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发言,让赵立满腹的理论都重新吞了回去。
苏洛的表情依然难看,赵立则颇有些跃跃欲试。
但毫无意外,他们两个的眼神同时危险了起来。
被如此挑衅要是再不出手,他们也不用做什么都统了,更羞于自己武者的身份。
“李都统到底年轻气盛,让你侥幸赢了一场,竟然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嚣张至此!”
青黄两道将魂同时升起,持刀持枪,杀机四溢。
赵立挽剑身前,气势磅礴。
“既如此,就请上前,为三军戏之!”
“好!”
一点寒芒先到。
话音还未落下,破军一枪就杀了过来。
六臂的将军挥舞如旋风,扬起了李惜阙鬓间的青丝。
当!
长枪被苏洛挡住,赵立的长剑则刺向李惜阙的腋下。
“以一敌二,也太过于自负了吧,我等可不是幸进之徒!”
赵立隐恻恻的说道。
李惜阙这才点了点头,回枪打在长剑的侧身。
“确实难得,二位不愧是宿战的都统,怪不得当初夏为民敢让你们来追杀我。”
这两人能领兵成阵,战力要比陆家兄弟高出不止一筹,是货真价实的强者。
按道理,以一敌二还是有些吃力的。
但李惜阙嘴角勾了勾,掩盖住了眼中的精芒。
“我却只需要拖住你们就好了……”
最多一炷香,虎威军的将军就要杀到了。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他吗,马上便让你们见到。”
“千里追杀的恩怨,今日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