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醒来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莓香薰味。
天花板是粉蓝色的云朵壁纸，床头堆着毛茸茸的兔子玩偶，这与他记忆里充斥着硝烟和金属味的战场相去甚远——这里是「兔子屋」，更准确的说，这里是小星眸的私人卧室，如今成了雅各布的病房。
他的变化是从猴国回来之后开始的。
无休止的任务像生锈的齿轮啃噬着神经，曾经无懈可击的胆识被莫名的恐惧蛀空，固执和狂躁如同藤蔓般缠绕，让他愈发的失控，迷失自我。
于是，林欣和浮生做了个决定，将他送到了兔子屋，交给那个自称「主治医生」的陪酒女小星眸。
小星眸，第一次见面时，雅各布几乎要嘲笑这个穿着jk服、笑容甜得像的「陪酒女」。
直到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对方用一根看似柔弱的吧台椅腿，以他从未见过的迅捷身手将他压制在地上，那双清澈的杏眼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后来在卧室里的「命运轮盘」博弈，小星眸连开五枪的冷静，更是让他明白，这个看似元气满满的美少女，骨子里藏着比他更狠的韧性。
最终，他接受了「完全服从命令」的条件，像一头被暂时收束爪牙的困兽，等待着未知的「治疗」。
【雅各布——起床啦！】
清脆的声音穿透门缝，带着不容拒绝的活力。
雅各布掀开被子，床头柜上放着一套崭新的休闲装，浅灰色的连帽衫和牛仔裤，与他身上的那些机械义体与仿生构造格格不入。
他皱了皱眉，想起昨天小星眸晃着一个小玻璃瓶，笑得狡黠：
【明天去游乐园哦，先把这个喝掉，保证你玩得开心】
【这是什么玩意？】
雅各布内心下意识的抗拒这个药瓶。
【哼！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
小星眸气鼓鼓的嘟着嘴巴，似乎很不满意。
【啊…好吧，那当我没说，我喝就是了】
【不行，你必须念出来！】
【真服了，好吧，叫什么来着的……不准反抗，不准质问，只许执行，完全服从命令，是吧？】
【记住咯，下次再忘记我可要好好惩罚你！喏，给你】
小星眸将药剂递给了雅各布。
那瓶药剂是淡绿色的，喝下去时带着一丝奇异的甜，像融化的薄荷糖在舌尖绽开，随后一股温和的暖意从胃里蔓延开，驱散了他连日来盘踞心头的紧绷感。
……
游乐园的阳光有些刺眼。
【你别说，你这一身打扮还挺帅的】
【哦，谢谢】
小星眸并没有因为雅各布的冷落而失意，他依旧沉浸在游乐场的乐趣之中。
而雅各布跟在小星眸身后，看着他蹦蹦跳跳地跑去买彩色，粉色的糖丝粘在他嘴角，他转过头，把举到雅各布面前：
【尝一口嘛！】
雅各布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却看到小星眸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怎么样，很甜吧！】
他们坐了旋转木马，小星眸选了一匹粉色的独角兽，裙摆随着木马的起伏轻轻扬起，他兴奋地朝雅各布挥手：
【快看！像不像童话里的骑士？】
雅各布坐在旁边的黑色骏马上，金属的冰冷触感曾是他最熟悉的感觉，此刻却被木马柔和的颠簸和小星眸的笑声取代。
他看着小星眸在旋转的光影里闪闪发光的侧脸，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松动了一下。
过山车爬升时，小星眸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微微用力，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抖：
【要冲下去啦——！】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雅各布下意识地想绷紧身体，却听到身边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尖叫，那是小星眸的声音，纯粹、毫无顾忌，像挣脱了牢笼的飞鸟。
他不由自主地也张开了嘴，积压在心底的烦躁和恐惧，似乎随着那声呐喊，一同被抛向了身后的风。
【你看！那边有人好像摔倒了】
小星眸指着不远处的花坛边。
一个小女孩捂着膝盖坐在地上哭，旁边的妈妈正手忙脚乱地翻找纸巾。
雅各布原本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脚步下意识地想往前走——以前的他，任务之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这次，他没走几步，就发现小星眸已经快步跑了过去，蹲在小女孩面前，从包里拿出创可贴和湿纸巾，柔声哄着：
【不怕哦，姐姐帮你处理一下，很快就不疼啦】
阳光落在小星眸纤瘦的背上，他的动作轻柔又耐心，连声音都像裹了蜜。
雅各布站在原地，看着小女孩渐渐止住哭声，仰着小脸对小星眸露出笑容。
不知为何，他觉得喉咙有些发紧，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之前小星眸塞给他的水果糖，递给小女孩：
【给你】
小女孩愣了一下，接过糖，小声说了句
【谢谢哥哥】
小星眸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元气满满的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走吧，我们去吃冰淇淋！】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雅各布看着身边喋喋不休说着哪个项目最好玩的小星眸，心里那股奇怪的暖意越来越明显。
他想起那瓶神秘的药剂，或许它的作用，不是让人麻木，而是让被战斗本能覆盖的感官重新苏醒。
他开始注意到摩天轮在夕阳下镀上的金边，闻到烤肠和爆米花的香气，听到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小星眸说话时，眼角眉梢那真实的、不带任何伪装的活力。
【雅各布，你看！】
小星眸突然指着天空，
【今天的晚霞好漂亮啊！】
雅各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橘红色的云彩像被打翻的颜料盘，温柔地铺满了整个天幕，就像是记忆中的摩尔佐夫卡的天空那般美丽。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一次天空了。
【以前……】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觉得这些都没用。战斗，完成任务，才是唯一重要的事】
小星眸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可是，能感受到「漂亮」，能帮到别人，能吃到甜甜的——这些「没用」的事，才是让我们觉得自己还「活着」的原因呀】
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些狡黠，
【不然，就算是最强的猎手，也只是一台会杀人的机器而已，多无聊呀】
雅各布沉默了。
风带着游乐园特有的喧嚣和香甜气息吹过，他看着小星眸被风吹起的发丝，看着他眼里倒映的晚霞和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或许被这样「命令」着，暂时放下那些沉重的过去，像个普通人一样感受阳光、微风和善意，也并非坏事。
至少，当他再次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时，不再是熟视无睹地走开。
当小星眸拉着他去坐那个看起来很幼稚的旋转咖啡杯时，他没有拒绝，甚至在杯子飞快旋转、小星眸的笑声和他自己压抑不住的低笑混在一起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的轻松。
……
美好的时光总是飞快的，如墨的夜幕取代了黄昏。
暮色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绒布，缓缓覆盖了游乐园的喧嚣。
小星眸攥着半根没吃完的荧光棒棒糖，仰头看向雅各布，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接下来，我们去万青山看夜景吧？那可是我的小众宝藏地哦】
雅各布挑了挑眉。
万青山他知道，那是城郊一片地形复杂的山区，据说风景极好，但那片地区一直是未开发的状态，倒是符合小星眸口中所说的小众地点了。
雅各布对小星眸的提议没有拒绝，而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行，你去哪，我就去哪】
小星眸接过雅各布递来的黑色外套，披在他肩上——夜晚的山风带着凉意，吹得他微微缩了缩脖子。
小星眸笑得狡黠，拉着雅各布坐上停在游乐园后门的黑色越野车。
【放心啦，那地方我去过很多次的，山里面还有一个超——大的庙！超出片的哦～】
【行，你带路】
……
很快，车子驶离了市区，路灯渐次稀疏，最终被浓稠的山雾吞噬。
万青山的夜色比雅各布预想的更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不对劲】
雅各布突然开口说道，随即越野车停在一处隐蔽的山坳，小星眸跳下车，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不对劲嘛…周围不是挺安静的】
话音未落，远处的密林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密集的枪声，像骤雨砸在铁皮上，撕裂了夜的寂静。
紧接着，几道刺眼的光束划破雾气，伴随着模糊的喊叫声和引擎轰鸣。
【枪！枪声，不会是什么偷猎团伙吧！】
小星眸脸色微变，不再是平日的玩闹模样，拔腿就往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小星眸！站住！少多管闲事！】
雅各布心头一紧，立刻追了上去。
他太清楚这种交火意味着什么——子弹不长眼，更何况能在龙国境内爆发出这种程度的枪战，对方又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呢？
林间的灌木划伤了裤腿，潮湿的落叶在脚下打滑。
他们冲进一片森林的边缘时，正看到数十名脸色惊恐的武装分子对着树林里疯狂扫射，他们似乎很害怕里面的东西贴身。
但这种规模的扫射，极容易误伤！
【小心！】
雅各布猛地将小星眸往身后一拽。
一颗流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擦着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飞过，嵌入旁边的树干，溅起细碎的木屑。
就在这一瞬间，又一道火光从侧面的岩石后射出！
雅各布下意识地再次格挡，但小星眸为了躲避他的拉扯，身体向侧面踉跄了一下——那枚本该被雅各布挡下的子弹，狠狠扎进了他的左肩。
【噗——】
鲜血像绽开的红色花朵，瞬间浸透了小星眸浅粉色的连帽衫。
他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小星眸！】
雅各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接住少女下坠的身体，触手一片温热粘稠。
小星眸的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还想挤出一个笑容：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没事个屁！】
雅各布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他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情绪。
游乐园里那个笑着递给他的少年，那个在旋转木马上眼睛发亮的少年，此刻在他怀里流血不止。
一股压抑已久的暴戾如同沉睡的野兽被惊醒，从他眼底疯狂蔓延开来。
【雅各布？雅各布！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硝烟从雅各布的颅内通讯器中传来。
但雅各布没有动。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星眸靠在一块相对安全的岩石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按在他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猎手。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对面山坡上闪烁的火光来源，那双曾经因恐惧而浑浊的视觉义体，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林欣，这些家伙，全都可以杀是吗】
【…嗯】
【好！好啊！】
【那就都去死吧】
雅各布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