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两秒,又或者是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肖幸运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虫子叮了一下,后背上某处传来深深的刺痛感。
不仅仅是刺痛,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空虚。
肖幸运能够明显地能够感觉到自己失去某样东西。
那从出生以来一直纠缠着他的、曾经令他深恶痛绝却又也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的东西——厄运。
本以为这辈子到死也没办法摆脱,因为那该死的厄运,肖幸运一个接一个失去了自己所珍视的家人。
他恨死了这缠着自己不放的厄运,他恨上天的不公与无情。
为此他开始报复这个世界,想让这个世界上那些生而幸运的人感同身受他的痛楚。
他也确确实实地做到了,他令许多人跟他一样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亲人,父母,子女,妻子和丈夫……
世界某处的某些人也因他而痛苦悲伤。
但他却并未从他人的痛苦中获得那预想的快乐。
短暂的得意过后,每每陪伴着他的只有无尽的空虚与寂寞。
为了填补那越来越大的空虚,他不得不麻痹自己,用更多他人的厄运来弥补自己内心深处不断扩张的巨大的窟窿。
然而那虚无却愈发壮大,无边无际,永远都填不满。
但肖幸运无法回头,只要那厄运一直相伴,他就只能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虚无之路上闷头往前。
往前,往前,往前……
直到他人生路途的尽头——死亡。
而在今天,此时此刻,肖幸运原以为自己到死也无法摆脱的那厄运,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肖幸运愕然地怔在原地。
他本该欣喜若狂,欢呼雀跃,激动于即将开始的崭新人生。
但他此刻却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因为这猝不及防发生的不可能之事,他一时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境地。
他尝试着微笑,试着发出已经忘却许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是他的脸上露出的却不是笑,那表情是哭。
一滴滴眼泪,不知尘封了多久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他的眼角滚落。
情难自禁。
肖幸运不受控制地哭了。
他哭得很大声,像是要把在自己心里积累许久的悲伤、无助、痛苦、委屈一次性全部发泄出来。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不管为何,纠缠已久的厄运突然离他而去,这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从此以后,也许就能跟普通人一样生活了,肖幸运心中暗暗萌生了这样的期待。
在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里,他想要的不过是平凡平静的生活。
仅此而已。
而如今,这个他曾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终于有机会实现了吗?
不经意间,在那满脸模糊的泪水中,肖幸运的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转眼这笑容很快便转为苦涩。
加入诡神教会的这几年,害死了那么多的人,事到如今,他真的还能回头吗?
“连这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总要试试才行。”肖幸运心想,“只要我以后足够低调,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应该总归是有办法的。最不济我就躲到深山老林里面去,虽然条件苦了点,但只要我想,总能是活下去的。熬个几年再出来,到那时我应该就被世间所遗忘了,应该就开始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了……”
事在人为,无论如何,都要试试才行。
“只是,诡神教会那边,怕是不容易脱身,得想个办法才行啊!”
就在肖幸运默默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时候,一个穿着东北大花袄的怪人忽然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那个人的瞬间,肖幸运的心顿时就沉到了谷底。
“该死,他怎么来了?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不可能,我恢复正常的事情才不过才刚发生一会儿,他不可能这么快知道。而且,目前除了我之外应该没人知道才对,就算真的知道了,也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他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根本没有时间给肖幸运思考,花棉袄就朝他看了过来,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他,面带诡异的微笑。
被他这么瞅着,肖幸运心里直发怵,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肖幸运只能硬着头皮、强撑淡定直视对方的视线,投以问询的目光。
因为还有其他人在,花棉袄没有直接跟肖幸运说话,只是笑着指了指门外,示意肖幸运出去说话。
肖幸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乖乖按照对方的要求行事,只是他边走边快速思考着:
“他来这里的目的有两种可能,一是发现了情况不对,过来接应我,护送我平安离开;至于二……”
肖幸运不敢想这个可能,照理说这个概率应该很低才对,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只要他对诡神教会还有利用的价值,他们就会继续,保障他的生命安全 。
除非……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突然来这儿是为了干什么?”
见肖幸运慢慢走了过来,花棉袄转过身,站在走廊的窗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肖幸运沉默半晌,深深吸了口气,又无奈又好气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你猜。”
肖幸运嘴角一抽,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该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花棉袄有些忍俊不禁,回头看了眼肖幸运,笑眯眯地道:“你怎么知道?”
“别开这么恐怖的玩笑好不好,我的心脏会受不了的。”
“呵呵呵。”
花棉袄笑而不语。
肖幸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双双沉默中,这里的氛围顿时陷入了尴尬的凝滞。
空气似乎变得浑浊而沉重。
就在肖幸运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时,花棉袄伸了个懒腰,随后冷不丁地道:
“走吧,情况有变,任务终止,撤了。”
“撤了?”肖幸运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解道,“真的就这么撤了,任务不用管了?”
花棉袄笑呵呵地道:“怎么,你还不想走,打算留在这里等死?你要是死了,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肖幸运心中权衡了一阵,点点头说道:“行,那走吧,说实话我也有些累了。”
说着肖幸运就自顾自往楼下走去,走出好一段却发现花棉袄并没有跟上来,顿时疑惑道:“你怎么不走?”
“你先走,我把这些人处理了。”
听到花棉袄的回答,肖幸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当然明白对方所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放在以前,他对此是无甚所谓的,但如今他既已摆脱了厄运,并且想要重新开始崭新的人生、过上平静的生活,自然而然就对杀人产生了或多或少的抵触心理。
略作犹豫,肖幸运微微皱起了眉头,试探着劝说道:
“还是别吧,警察马上就来了,要是耽误了时间,又少不了一顿麻烦。”
花棉袄不屑一笑,“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现在突然想做好人了?别搞笑了好不好。”
“行,随便你,你爱咋咋地,我才懒得管。杀吧杀吧,把他们全都杀了才好,反正他们的死活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肖幸运也知道对方是个怎么样的性格,这时候越是跟他唱反调,他就越是要大开杀戒。
花棉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突然又不想懂事了,无聊。”
说完他便蹦蹦跳跳地下了楼梯,三两下就追上了走在前头的肖幸运。
并且由于跳得太快了,还不小心撞了肖幸运一下。
这一撞之后,花棉袄仿佛敏锐地嗅到了什么,从上到下认真地打量起肖幸运来,随后摸着鼻子说道:
“咦,我怎么感觉,你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闻言肖幸运心头一沉,但还是装作很平静的样子说:
“哪有不一样,你搞错了吧,别疑神疑鬼的。”
“不可能,你知道我鼻子很灵的,绝对不会出错。”说着花棉袄又凑近了肖幸运,使劲在他身上嗅了嗅,“嗯,确实是不一样了,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肖幸运深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道:
“可能是我刚才去拉了个大的,身上有点臭?”
花棉袄摇头,“不是。”
肖幸运快步往下,边走边说:
“行了,赶紧走吧,这地方不是很安全,不宜久留,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也对,这里确实不宜久留。”
花棉袄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见状肖幸运立刻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暂时应该是敷衍过去了,至于之后该怎么糊弄,慢慢想办法吧。
然而肖幸运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听花棉袄冷笑着开口:
“我知道了,你的能力是不是没了?”
听到这话,肖幸运下行的脚步不由得一僵,他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接着干笑着说道:
“你在说什么,我的能力怎么会没有了呢,开什么玩笑?”
花棉袄冷冷一笑,“别装了,我可不是傻子,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肖幸运也知道自己不管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他长叹一声,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好吧,我承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我的能力突然就消失了。但这些年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为教会做了那么多事情,你也都看在眼里。事到如今,既然我已经失去了能力,之后我也没有什么用处。看在我这些年对教会忠心耿耿的份上,能否就此放我离开?放心,关于教会的那些秘密,我绝不会向外透露半点。接下来的起码十年我会躲进山里,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花棉袄若有所思,“确实,这些年你为教会立了不少功,你的功劳很大。”
听他这么说,肖幸运心中逐渐燃起了幸存的希望。
只要他愿意放过自己,那么自己便有机会逃到天涯海角,只有逃到那个地方,他们将再也找不到自己。
却在这时,花棉袄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的肖幸运,幽幽说道:
“但你知道,什么人的口最严嘛?”
闻言肖幸运心里咯噔一声,但还不等他回应,花棉袄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是死人啊。”
感受到对方眼中冰冷的杀意,肖幸运瞬间就怒了,他红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道:
“费尤,我为组织立过功,我为组织流过血,难道就不能给我一条生路嘛!?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这话,你跟阎王去说吧。”
话语间,只见花棉袄脱下了棉袄向肖幸运丢去,而在半空中这花棉袄竟诡异地蠕动了起来,几个膨胀便化作了一只浑身血淋淋的黑红相间的巨犬。
狰狞巨犬张开足有洗澡盆大的嘴,嘶吼着咬向了肖幸运的脑袋。
“费尤,我草拟……”
话还没说完,肖幸运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仅剩半截的身体,从楼梯上一节节滚落。
短暂的震响过后,从断体处流出的血水在寂静的楼道中奏响了死亡的葬歌。
滴答~
滴答~
滴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