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的视角，与地上凡人的视角，总归是不一样的。
就像墨良抬起头时，只能看到一轮红月。然后在心中叹服一番大自然的瑰丽，竟然有此等神奇。
可惜万丈一重天，他一介大宗师，竭力也不能一探究竟。
也不知至尊是否能窥到那般风景？
墨良在心中胡思乱想，迈入周氏集团的步子便多了几分犹疑......
......
“小琳，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好不好？你知道当时那种情况，我也很为难的......”
三楼一间小型会议室，留下收拾的陈小倩，正苦着脸对同样在收拾的楚琳解释。
公司里暖气足够，两人此时一身黑色工装，尺码合适，厚度适中，这种半制服体系的着装，就算是狗穿了都有一番滋味，更别说穿在窈窕的人身上，那只会平添几分知性的味道。
“这话你不应该和我说。”楚琳把几份文件叠在一起，竖着在会议桌上不轻不重一砸，对齐的同时，不痛不痒地回道。
而这仿佛代表着友尽的话一落，陈小倩面色更苦了，小圆脸都快敛成个菜包子。
可楚琳没有管她的意思，收拾好后就走向门外，步子相当干脆利落。
以至于去往十楼的路上，不时会有‘考究’的目光投来。
但不同于以往提心吊胆的容忍，走路都要半低着头，生怕惹到点什么事。此时她神态从容，路过如今、但很快就不是的上级，也就是那个胖子主管的办公室门口时，甚至能轻描淡写地瞥去一个厌弃的目光。
而这一切底气的原因，皆来源于......
“弄好了？”
“弄好了。”
“那你先坐会。”
“嗯。”
简短的交流，对面的人头也没抬，楚琳将文件随意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松散地坐在这个十楼的新‘老大’、也就是项目总监旁边的沙发上。
兀一坐下，她就很没形象地翘起二郎腿，漆黑的细跟高跟鞋在半空一晃一晃。
而目光，则一动不动地定在办公桌后那张很熟悉，却因为被晒得有些黑、从而显得很刚毅的面孔上。
办公室一时安静，只有纸张翻动时声响，以及鼠标点动的噪音；落笔则是无声的，却也是最有力的。
直到某个无法理解的知识难点让他错顿不前，他才有那个心思抬起头，用那双疲惫但充满光的眼睛去看对方沙发上的人。
“等久了吧？”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一开口，就是关怀备至的话，楚琳听了差不多二十来年，但就像那些幡然醒悟的人一样，至此才第一次觉得，原来最好的人，从来就在身边。
“我不......嗯，有点饿。”话到了嘴边又改口，楚琳轻轻笑着说。
“那想吃点什么？”他在桌后问，却忽然反应过来似地拍拍脑门：“哦，忘了，有菜单，嗯......要不来看看？”
大哥哥企图用美食诱惑小妹妹一样的口吻。
楚琳听着就好笑。
“行了，那个我都能背出来。”楚琳下意识鄙视一番，顿了下，又干巴巴地说出需求：“一份鲟鱼烧，不要酱，再加一杯摩卡，要冰的。”
“哦，鲟鱼烧、摩卡......”他用键盘记录着，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可准备发出去时，又迟疑地扭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下雪天喝冰摩卡会不会对胃不好？”
楚琳翻了个卫生眼：“冬天吹暖气会不会对身体造成危害？”
“应该......不会？”
“那不就行了？”
“哦......”
他老老实实按了回车键。
作为一层楼的‘老大’，自然是无需像普通员工那样去挤公司食堂的，只需隔空招呼一声，无论加班几点，都会有人送上门。
可怜楚琳以前处在最底层，跟牛马似的加班加点抢时间，根本没功夫去和一大帮子人去抢电梯，从而抵达那位居十五楼的食堂，只能天天瞅着那人人都有的精美菜单，再到外面小馆子里，对着周氏大楼望眼欲穿。
没多久，夜宵送来。
专职服务的漂亮小姐姐还对这位突然空降的十楼新‘老大’抛了个暧昧的眼神，那拉丝的程度，想必只要对方拨通藏在碗碟下的电话号码，或者回个隐晦的暗示，那今夜一定是个美妙的夜晚。
只可惜这位新‘老大’不懂风情，一心只想着怎么把旁边那个瞪着眼睛的妹子哄安宁。
嗯。
说妹子也没错了。
楚琳可不就是他亲妹子？
“我到现在都好奇，你是怎么突然到这来的，还是这个位置，莫非......”楚琳扒拉着鲟鱼烧，话到此处欲言又止。
本着作为亲妹妹，她很想、也有那个资格去质疑揣测一下，但一想到楚泷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再去怀疑，似乎不太好？
楚泷其实也挺迷糊。
他前两天还在琢磨着找个普通事情做做呢，这曹丹的世界，底层人能活下去都是一种奢侈，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只想赶紧有个活计在手，好以此谋生。
但离谱事情就那么来了。
平日都爱答不理的招聘软件，却在这等萧条的时间段里，稀奇地发来了一个面试邀请。
当时楚泷一看是周氏集团，在种种原因下，瞬间就心生退意。不过又架不过生活的重压，抱着试试的心态......
“嗯，大概就是这样......”楚泷再次粗略地讲了下自己的‘遭遇’。
但这么离谱的剧情，楚琳只在小说里看见过，现实里？绝对不可能！
“你别不是傍上富婆了吧？”楚琳不怀好意地揣测着亲大哥，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只叫楚泷大皱眉头。
“得得得，没有就没有了，开个玩笑，那么较真做什么。”楚琳适时化解这个尴尬，不过作为妹妹，她显然也没什么怕的，于是完了又接着嘟囔道：“其实傍富婆也没什么，不太老也不太丑就行，就当谈恋爱.......呃。”
像是触摸到了某个禁区，楚琳声音一顿，小心地瞅了眼楚泷。
但楚泷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低着头一心干饭。
见此，楚琳抿了抿嘴，插了块鲟鱼烧送进嘴里，咀嚼两下，还是小声说道。
“刚刚小倩她找我，说什么她也很为难之类的......”她看了眼楚泷，“你们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中间发生了什么？”
楚泷夹起面条的动作顿了下，轻轻一笑。
“没什么。”他轻轻摇头，平静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现在很好不是么？”
“嗯......话是这么说了......”楚琳嘟囔着，瞅着他继续吃面的样子，眼里若有所思。
而此时这一幕，透过半面拉开的扇帘，落在了某人的眼里。
嗡嗡。
手机响。
他掏出来一看。
首先落入眼里的是古典美人向自己献吻后的锁屏美照，而后是‘21:46’的时间，再是来自那个说今夜要扮观音的女菩萨的来信。
[我好了。]
言君一笑，刚要反身往回走，接着手机又一震。
[但是......有个麻烦来了（尴尬emoji）]
麻烦？
言君挑了下眉，在原地驻足一会。等到手机再次传来震动，他忽然抬起头，在别人的安好中勉强消退的猩红再次乍现于眼！
“来得正好......”
......
“你看，大概就是这样，只要你能提供方便，派点人打个前阵，我们各家再出些人，想必能将东海内外一探究竟。”
“这我做不了主。”
“哈哈，周掌门真会开玩笑。你是掌门人，你做不了主，谁还能做主啊？”
“真的，这我真没办法。”
“哎呀，这种事哪有没办法的呢？只要想做就有办法，实在不行，要不你们就站出来摇个旗，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这.....”
“还有啥好犹豫的，你想想要是事成，得利最多的还不是你周家？”
“理是这个理，但......要不，你还是去找我家老祖问问吧？”
“呃.....这事应该还不至于劳烦真君......”
墨良说到这噎了噎嗓子，感觉口干舌燥，不由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好冲刷掉碰壁后的些许烦闷。
周家作为在魔都根深蒂固的老牌世家，在除开巅峰战力后，其方方面面的把控力，远超其余外来的七大世家。
所以墨良这次找到周雅旋，想借对方的手，在联合其余几家，一同远探如今再次变得‘深不可测’的怒海汪洋。
只可惜啊，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其余几家不是畏畏缩缩，要么就是瞻前顾后，更甚者干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些就不说了，毕竟不是主场，有顾虑很正常，但周家作为本土世家，却依旧没这个魄力。
不。
应该说眼前这个年轻的掌门人，没那个‘为民福而涉泥沼’的勇气。
这就叫墨良很烦，尤其是游说半天对方一直踢皮球的调调，让他烦上加烦。
“啪。”
终于是有点忍不住了，墨良将杯子往茶几上重重一放。他堂堂一个大宗师在一个小小真武前连连吃瘪，说个事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什么时候他这人间行走这么没牌面了？
是世道变了，还是人心变了？
墨良眼神闪烁，在周雅旋微皱眉头的表情下，抬起头，沉着语气，咬牙道出心里话。
“周掌门，你年纪轻轻坐上掌门人的位置，本实叫墨某心里佩服，但经此番交谈，墨某以为，贪生怕死之辈，还是莫当大任为好！”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之重，像一把利剑，直插周雅旋那颗鲜活的心脏。
她屏住了呼吸，好半晌才不声不响地泄出一口气。
“墨大宗师何必大动肝火，雅璇不过弱女子一名，刚刚上任能力尚且不足，族内威望也差其火候，实力更是居于微末，种种之下，谨小慎微一些，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诟病的。”
终归是商业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一番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半点生气的意思，话也说得那叫一个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甚至在结尾还不痛不痒地回敬一番。
可这些在墨良心里，在武道之中，统统都是借口。
“那何不叫个有能力来主持大局。”墨良沉着表情道。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说周雅旋名不副实，不如挪一挪位置，让个合心意的人上。
不过家家有本经，就像墨良讽周家的愚蠢决定一样，周雅旋此时也在心中嘲弄他那拐不过弯的思维。
“关于这个问题，墨大宗师有想法，大可去寻我家老祖当面说清。”
周雅旋顿了下，接着不等对方说话，便眯起美眸，乍现锋芒：“就看墨大宗师，是否有那个底气了。”
话音落下，墨良脸色一变。却是气笑了：“你以为我不敢？”
此话一出，空气中瞬间充满火药味。
武者性情，不外如是。
可这般情况下，周雅璇却是不以为然，只是微微点着脑袋，抬起方才垂下一瞬的螓首，淡然笑道。
“是，墨大宗师当然敢，我家老祖三百余栽成真君，放眼武道虽然极其年轻，却也终归比不得当初百家主流之一的墨家，更比不得墨老祖那一身难以揣度的实力......但。”
她盯着墨良：“墨大宗师在今夜这个时间，又在这个地点，对我周家乃至我‘豪言壮语’，就不怕给自己招惹上一些无法解决的麻烦？”
“今夜？地点？麻烦？”饱含警告意味的语气让墨良心里一怔，嘴里喃喃复述了对方话里关键词。
或许是略微的思量让脑子冷静下来，墨良收敛了方才的烦躁情绪，但心中咀嚼着对方的话，却逐渐令他生起阵阵不愉。
是一跃龙门坐高位，所以摆不正自己态度了？
一个小小真武者，也敢口出狂言的威胁自己这身为人间行走的大宗师？
还时间地点人物。
怎么不说在武道院呢？
就算是在周家老巢，当着如今成就真君的周无政的面，他也可以丝毫不怵地道出心中所想。
真以为个个都是裴临观那种杀人不眨眼又后台极硬的铁血真君？
所以仅凭一句胡编乱造的威胁就想要他退却？
没这个可能！
“周掌门既然这般说了，那墨某今夜，倒还真想见识见识，这所谓的麻烦，到底是什么。”
墨良淡淡说着，脸上甚至还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笑意。
周雅旋听完没有吭声，反倒皱了下眉，因为她看到对方眼神流转，似乎像在期待什么？
为什么？
周雅旋仿佛捕捉到了某个因素，但一时间想不通。
而这时见周雅旋又熄火的墨良，又再次拱火般促道：“只希望周掌门所言非虚，也好叫墨某扭转对你的印......”
“嘎吱。”
其实像这种场所的门，是不太会出现这种老化后才会诞生的声音的。
可一旦出现，那说明来者，用了相当沉重的手劲，才压得那扇门......
不堪重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