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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的血腥味被烈日蒸腾成令人窒息的浊浪,钻进鼻腔。

子慕予想用手擦擦眼睛,可是她发现自己连手都动不了。

她扭动脖子往一侧看去,剧痛如电一样漫遍全身。

头颅终是作了四十五度左右的倾侧。

刚才泼洒在脸上的液体依旧温热,从内眼角鼻梁处滑落。

在她猩红色的视野里,矗立着一个快要筋疲力尽的背影。

那人背对着她,衣服不知是白还是红。

他发丝凌乱,身上血痕累累,右手被齐肩砍断,左手握着剑,手掌与剑被黏血凝成暗红的整体。

握剑的手在抖。

那人前方脚下,堆积着不下十具尸体。

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像饥饿的野豹一样盯着,慢慢地围上来。

他们身穿深色玄衣,半张银色鬼面遮住鼻翼以上面容,手执染血刀剑。

那人从本就破烂的衣服上扯下一片染血的布条,将自己的手和剑柄绑住,嘶喊:“来啊!想动她,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子慕予一愣。

那人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是基础音色并没太大变化。

子慕予一听就分辨出来了。

那是……云熠的声音。

她的脖子又扭过去一点。

子慕予努力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这时才发现,原来她根本就控制不了这具身体的任何部位。

刚才的所有动作,都是这具身体原主所为。

她只能看原主所看,听原主所听,感原主所感。

这是……谁的记忆?

原本围着的人突然向两侧退了几步,让出一条路。

有一个人缓步上前。

此人气质超群,身穿墨色玄衣,衣料考究,脸上戴着的是金色假面,手里拿着一柄剑。

剑并未出鞘。

“真感人,可惜,予安什么都看不见。”这人突然探出上身,冲子慕予这边看来。

这人假面后的眼睛,像漫着金砂,不知是被面具映衬所致,还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他的眼睛似乎在笑,可是唇角没有任何笑容:“就算她看见了,也无用,她根本记不住。”

子慕予心神微震。

这是谁?大一吗?怎么声音那么像他!

不对,身材不对。

“庄穹!你以为你将自己伪装成这样我就认不出来了吗?!卑鄙小人!粪壤之蝇!”

林予安的灵魂在颤抖,似被无数虫子撕扯着,要碎裂。

“云熠,既然你一心求死,就以你鲜血开我剑锋!”

这阴湿男果然是庄穹!

断臂之人果然是云熠!

这是林予安的记忆!

子慕予震惊之余,感受到林予安的无助、惊惶和蚁噬般的痛苦。

庄穹抽出一剑,剑脊盘踞着奇形怪状的刻纹,却未开锋。

此剑出鞘时,天地似有感应,风云骤卷,雷光隐现。

“这柄剑还是予安历尽千辛万苦为我寻来的,名断山河!”庄穹握剑如握刀,猛地冲步上前,一剑斩出!

云熠以手中长剑相抵,他本就快要破碎的身体承受不住「断山河」的威压,半跪在山岩上,另一根小腿胫骨与手中剑同时「嘣」的一声。

骨断剑毁。

云熠「哇」一口鲜血吐在面前。

「断山河」削了云熠半张脸,一下子插进了石头里。

「轰!」

刹那天象骤变,刺目雷霆劈开云层,撕裂半空,径直落下。

雷光灌入「断山河」,整柄剑瞬间化作炽白,电流如活物般缠绕剑刃,剑身刻纹逐一亮起,细密的铁粒炸裂,渐渐露出森森白刃。

庄穹猛然拔剑,一道横贯百丈的剑气横扫而出,所过之处,山石崩碎,草木成灰。

云熠被震荡甩飞至林予安跟前。

子慕予不记得这双眼睛,却记得这张脸。

当时在凤凰坳坟山上,云熠白发如霜,浑身是血,垂着头背靠石壁,不知是死是活。

当她不小心发出声响,云熠警惕抬头,他的眼睛应该是受伤了,蒙了一层白膜,瞳孔黯淡而浑浊。

云熠单手扛起林予安,跳下山岩,往林中掠去。

林予安当时抬了抬头。

视野里,庄穹及他的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没追来。

子慕予忍着血液冲击头脑和鼓膜引起的嗡鸣,心里满是惊讶。

这里是凤凰坳坟山!

刚才林予安躺着的那块石头就是她与古元卓寻到「归冥」、她坐着修炼「道德踪」几年岁月的地方!

原来石头上的裂缝是这么来的!

云熠断了一条腿,缺了一条胳膊,在林中奔行十分困难。

说是跑,不如说跳更合适。

子慕予感觉林予安的身体快要散架了,全身都是琐碎的剧痛。

但林予安一声不吭,她一只手软绵绵搭在云熠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无力下垂。

他们穿过子慕予曾经路过无数遍的湖。

湖边这时还没有房舍,到处都是荒草。

许久后,云熠终于停下来了。

他们到了一处两层小院。

小院不是很大,周围有木栅栏围着。

边角里,种着豆角,与土豆。

云熠身体不受控制往台阶上跌,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林予安从肩膀上放下,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垫住林予安的身体。

他们都泄尽了最后的意志,一同昏死过去。

两个血淋淋的人,从远处看着,就像亲密的恋人,依偎着睡着了。

一天一夜过去。

是林予安最先醒来,可是她动弹不得。

“云熠?”她连唤数声,云熠都没有反应。

她只能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令人安心的不强不弱的呼吸和心跳,慢慢等云熠苏醒。

心跳突然加速,而且短暂地失去原有的节律。

一声痛嘶。

云熠终于睁眼。

“醒了?你怎么样?”林予安虚弱地问。

云熠一个激灵,瞬间的神情里尽是为自己竟昏睡过去的自责。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坐起,小心地将林予安扶在一侧。

林予安的头颅活动不便,坐起来首先看到的就是陌生的院子:“这里是何处?”

云熠喉咙干涩:“我们……曾经的家。”

林予安小心地扭转头颅,满是困惑荒谬之色。

此处她没有任何记忆,又怎么会是她的家?

她和云熠,怎么会有共同的家?

当头颅终于艰难扭转过来,她才看见云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括毁掉的半张脸、缺失的肩膀、有折角的小腿。

她一边惊呼一边流泪。

“我不明白庄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又为何这般对你?”记忆化作锋利的碎片,深深扎进她的心。

在她的记忆里,庄穹不是这样的。

庄穹温润似美玉。

是她两世为人里,见过的最完美的男子。

云熠伸手捞住林予安的脖子,额头抵着额头,泪如珠线:“那畜生只是想创造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