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心中就充满了愤怒和耻辱,如果不是连日来的长途跋涉让他疲惫不堪,薛星烨恐怕在离开庆国皇宫的那一刻,就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启程返回夏国。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样被愚弄的感觉,心中的怒火一直在燃烧。
因此,在庆国的行宫稍作休整一天后,薛星烨便迫不及待地率领使团再次踏上了归程。
这一路依旧是艰辛的跋涉,心中的戾气也随着行程的推进愈发沉重。
经过多日的奔波,薛星烨终于踏入了夏国的皇宫。
脚下的步伐也越发的显得急促,仿佛心中的愤怒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
才下马车,甚至都来不及稍作歇息,便直接拽着那封他父皇亲自写给庆国皇帝的信,如疾风般朝御书房而去。
礼部侍郎低垂着头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
为了避免因大皇子的怒气而在皇上面前连累自己,他只能先把从庆国带回来的聘礼如以往般做好安排。
御书房内,沉水香厚重得几乎凝滞,丝丝缕缕缠绕在雕梁画栋间,却压不住那股剑拔弩张的暴怒。
薛星烨一路疾驰归国的风尘尚未洗去,此刻尽数化为眼中灼烧的火焰。
他站在那张宽大的紫檀御案前,胸膛剧烈起伏,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
“父皇!”声音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沙哑和滚烫的愤怒,“儿臣只问一句!您与庆国书信所言,封苏落为贵妃,纳入您后宫……此事是真是假?!”
皇帝薛景宗端坐于龙椅之上,明黄的龙袍衬得他面色有些阴鸷。
刚刚批阅完的奏章还摊开在案上,朱砂御笔搁在一旁。
他掀起眼皮,目光沉沉地扫过自己这个向来沉稳、此刻却形同困兽的长子,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愧疚,只有被冒犯的不耐和被质疑权威的愠怒。
“烨儿,”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沉甸甸的乌云压在御书房上空,“注意你的身份,注意你说话的分寸。”
“分寸?”薛星烨猛地向前一步,靴底重重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御案上的笔架都微微晃动。
“儿臣只记得父皇亲口允诺!是正妃!是儿臣的夏国大皇子正妃!您金口玉言,一字千钧!您却在与庆国的书信中写下纳她为贵妃的字句!父皇!”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里充满了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您是要夺儿媳吗?!”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狠狠钉在薛景宗的脸上。
皇帝那张保养得宜、却已显出岁月刻痕的面孔瞬间涨红,继而变得铁青。
他猛地一拍御案,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炸开,震得殿角侍立的十谷浑身一哆嗦,深深埋下头去,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放肆!”薛景宗霍然站起,宽大的龙袖带翻了那支朱砂御笔。
鲜红如血的朱砂“啪”地溅在摊开的明黄奏章上,也溅了几点在皇帝的侧脸和明黄的前襟上,如同几滴刚刚溅落的、尚未凝固的血珠,触目惊心。
“朕是天子!是这大夏之主!这天下万民,这万里江山,皆是朕的!区区一个女子,朕说是贵妃,她就是贵妃!朕说要纳入后宫,她便只能入朕的后宫!轮得到你来质问朕?!”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在空旷的殿宇内隆隆回荡,带着九五至尊不容忤逆的狂暴。
他俯视着阶下双目赤红、浑身紧绷的儿子,眼神里是赤裸裸的轻蔑和掌控一切的冷酷:“你薛星烨,是朕的儿子,是臣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休想染指分毫!记住了,在夏国,只有朕说了算!”
那“说了算”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薛星烨的心上。
所有的愤怒、悲怆、被欺骗的屈辱,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强权彻底碾碎,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彻骨的寒意。
他死死盯着御座上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那张沾着点点朱砂、如同沾染了血迹的脸,胸中翻涌的血气几乎冲破喉咙。
他猛地一挥手,宽大的袍袖带起一股劲风,“哗啦”一声巨响!御案一侧高高摞起的奏章被他狠狠扫落在地,雪片似的散落铺开,有些甚至滚到了皇帝的龙靴旁。
薛景宗看着满地狼藉,看着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怒极反笑,嘴角勾起一丝狰狞的弧度:“好!好得很!薛星烨,你给朕滚出去!滚回你宫里闭门思过去!没有朕的旨意,一步也不许踏出!朕倒要看看,你这身反骨,能硬到几时!”
薛星烨没有再看他一眼。
最后一丝父子之情,已在方才的对峙和那“说了算”的宣言中彻底断绝。
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块,扎满了无数的倒刺。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玄色的皇子常服下摆因过于激烈的动作而猎猎作响,刮过金砖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殿内帝王粗重的喘息和殿外刺眼的阳光。
门关上的瞬间,薛星烨脚步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他扶住冰冷的汉白玉廊柱,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石面,留下几道白痕。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狠狠咽了回去。
屈辱像毒藤般缠绕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
他仰起头,炽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却无法驱散心头的阴寒。
“母后……”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只有自己能听见。
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自己的母后。
那承载着最纯粹的温情,此刻却成了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儿臣发誓……”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翻涌的烈焰已被一种更幽深、更决绝的冰冷所取代,如同千年玄冰下燃烧的岩浆,
“……这夏国的皇位,儿臣要定了!不是您的恩赐,是儿臣亲手夺来!”
他松开手,不再看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书房一眼,转身朝着后宫深处,凤仪宫的方向,大步而去。
每一步踏下,都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沉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