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府,陈宅后院,厨房
低矮的小方桌上,两碟小菜,一坛刚开封的水酒。
午后宽大的厨房里没别人,桌前相对而坐的只有蒋瑜和陈茂深的马夫刘十七。
一身短褂打扮的刘十七拿起酒坛,给蒋瑜面前的陶碗倒上酒:“老蒋,今儿怎么想起来叫我喝酒?”
与几个月前相比,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蒋瑜,闷闷的答道:“十七哥,我来这么久,咱俩还没真正的喝上一回。趁着今天老爷不出门,我们喝上几碗,亲近亲近。”
自打攀附上了陈茂深,然后又跟着他回到了桂林府,几个月下来蒋瑜总算在陈茂深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作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从刚开始被陈茂深身边的众人排斥,到逐渐被所有人接受,蒋瑜押上全副身家救陈茂深于囹圄的举动,是他最大的倚仗。
另一个让他能立住脚的原因就是一身的好武艺。由于之前在与林宗泽单挑时,被大驴从身后偷袭所伤,纵使伤好之后,左肩、左臂已然被废,根本提不了重物,更别说舞刀弄枪。
值得庆幸的是,从小习武打下的好底子,即便耍不了拿手的棍棒,换了单刀,以他的一身能耐,三几个寻常人,依旧近不了他的身。所以,回到桂林府之后,在陈茂深几次有意无意的考较下,蒋瑜都力压他身边的一众侍卫,脱颖而出。
有了这两个原因,陈茂深对他从最开始的戒备,到慢慢的接受,慢慢的信任,直至最近好几次外出都把他带在身边,使得蒋瑜隐然有了侍卫之首的地位。
作为最早相识的人(与陈茂深一同被释放的几个人,刘十七也在其中)从新宁州到南宁府,然后再辗转到桂林府,一路上朝夕相处,蒋瑜与刘十七也有了一份交情。
端起面前的陶碗,深深的喝了一大口,蒋瑜略显苦闷的说道:“兵宪老爷回到桂林府有些日子了,除了偶尔出门拜访故交旧友,然后就是闭门不出。我这差,当得也寡淡,所以,咱哥俩喝几碗,解解闷。”
“老蒋啊,莫急莫急。眼下没事就是好事。”刘十七放下手中的碗,慢悠悠的说道。
作为陈茂深正妻陪嫁过来的刘十七,虽说大字不识一个,可是,这二十多年,他却一直待在陈茂深身边,跟着他从主簿一路到提案司佥事,从从七品做到现在的从五品。所以,别看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马夫,可在陈茂深的眼里,他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自家人。
“十七哥,此话怎讲?”停下了伸向装着杂豆碗的手,蒋瑜不解的问道。
“老蒋,你也是在衙门里待过的人。我问你啊,带兵剿匪,非但匪没剿掉,反倒把人马都搞没了,依惯例该如何?”刘十七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把脑袋凑近了些,低声的问道。
“轻则丢了乌纱,重则说不准还要蹲……。”说到这里,蒋瑜赶紧闭上了嘴,活生生把下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眼见蒋瑜如此上道,刘十七抓了一把杂豆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得意的点着头。
“所以,你仔细想一想,老爷非但没被夺去官职,偶尔还能出去访友,最重要的是,隔三差五的还去巡抚老爷府邸坐坐……所以,老蒋呐,你莫急,莫急。”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豆子咽下,刘十七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
说实话,也难怪刘十七会如此作派,要知道,一辈子都没被人重视过,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在蒋瑜面前显摆显摆,他岂能放过?
“哦~~~”蒋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十七哥,你的意思是……?”为了配合刘十七,蒋瑜也压低了声音,故作玄虚的问道。
“我没什么意思,我啥也没说。”做戏做全套,刘十七把他从戏台上学来的腔调,模仿个十足。
“来来来~~~喝酒喝酒!”刘十七端起了陶碗,顺势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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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房
“年初,为了防范川西的奢崇明和安邦彦两家反贼逃窜,兵部已从广西各处卫所调集一万余官军前往黔桂交界处严防。”此时,在直房中与魏忠贤并肩而坐的是兵部侍郎王在晋。
“广西浔州府所辖地界,山中猺僚造反已逾数十载,一直都无法断绝,猺僚势大时,曾多次阻绝驿路、水道,使得两广之间,人马、货物均无法通行。所以,广西都司,常年在浔州府派驻数千官军,以应付猺僚袭扰。”眼下的帝国已然一副风雨飘摇之势,身为兵部侍郎的王在晋,没有一天的脸色是好看的。
“三月,兵部接报,南宁府新宁州出现暴民,由于新宁州知州平暴不力,至日前,啸聚的暴民已达数万,广西提案司派去镇暴的数千人马也被击溃。并且,暴民还趁势窃据新宁州以及周边数座县城,以致知州被杀,知县出逃。为此,兵部已责令广西都司,调集人马,前去镇暴。此刻,广西都指挥使已率军赶往南宁府。”从王在晋的话中不难听出,他这个兵部侍郎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东北有女真人日益壮大,已然开始威胁到整个帝国的安危;西北有曾经的蒙元余孽不时袭扰;西南有奢崇明、安邦彦两大土司作乱;东南沿海倭寇屡打不绝,就连内陆各布政司也是灾民暴起、啸聚一方。眼看这大明帝国就宛如一艘将沉之船,四处漏水。更让王在晋这个兵部侍郎每一天都焦头烂额,四处救火。
王在晋的话犹如寺庙中的钟声,余音袅袅,萦绕在魏忠贤的心中,久久不能散去。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天下事本就纷繁复杂,身处整个帝国的最高权力中心,每一天,不知道要面对多少令人挠头的烦心事,难怪朱由校见着奏折就如同见了鬼一般,避之不及。
起身、背手,魏忠贤一言不发,不停在直房内踱着步。
之前听了小太监念完奏折,得知安南扰边,给边境造成了巨大的损失,魏忠贤心中怒火中烧。本意是想假借圣意,把兵部的人召来痛斥一番。可听完王在晋的话之后,他才明白,并非兵部尸位素餐毫无作为,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很努力的维系着帝国。如果没有他们,帝国这艘千疮百孔的大船,早就分崩离析,堕入深渊。
“那……依明初之意,安南之事该如何处置才为妥当?”停下脚步,魏忠贤望着直房外,初秋的皇城,目力所及的几株大树,业已一片金黄。
“眼下广西都司,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所以,安南扰边之事只能奏请圣上给予明示!”王在晋眉眼低垂,有气无力的答道。
“现在广西巡抚何人?”魏忠贤突然问道。
王在晋脱口而出:“都察院右佥御史何士晋,何武莪!”
自打新宁州出现暴民之后,这个何士晋就不时的发公文到兵部,要求兵部调集官军前往镇压。前段时间,得知新宁州知州死于暴民之手后,他甚至指使都察院一些言官私下里放出风声,要上奏弹劾兵部。
这就是为什么魏忠贤问起,“何士晋”这个名字,王在晋会脱口而出的原因。
“嗯,好,就他了!”魏忠贤冷冷的说道。
铁窑
木屋内,许山海在他简陋的书案上奋笔疾书。
虽说陈展云买来了《兔园册》、《新编对相四言》,但是,对于许山海来说,光有这两本启蒙读物,远远不能满足他心中所想。因为那两本读物,充其量只能让孩童识得一些基本的文字,远不能达到学习者掌握如何遣词造句、计数算术等技能。
所以,结合当下,编撰出一系列将来要用的教材,是他眼下除了制作武备之外最重要的事。
因为,历史充分的证明了,只有知识,只有教育,只有掌握了知识的人,才能真正的推动科学的萌芽,社会的发展以及生产力的提升。
既然穿越到了这个年代,想要在这个年代好好的活下去,想要阻止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惨剧,不能只靠自己一个人,而需要通过教育,培养出一大批有用、能干且有着共同目标的人,一起去达成他许下的心愿。
现在许山海能做的就是,尽量抽出时间,凭借着记忆,先编撰出最基础的语文、数学的教材,之后,再逐步的把理科、农学、工学、医学等等学科细分出来。
作为一个穿越前师范毕业,且做过几年老师的许山海来说,编撰最基础的教材,不是难事,光凭记忆,他就能毫不费力的做到。
至于更深入的知识,他相信,有了自己起的这个头,只要坚持下去,将来被这些教材培养出来的人,可以接过他的棒,一点一点的把教育推向更广更深的境地。到那时,他便可以放手让后来人大胆的去干,自己只需要从中推动,给予帮助就行。
“哐!”木屋突然被人从外大力的推开,着实把陷入沉思的许山海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