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阔地
韦阿昌站在一个凸起的土坡上,环顾四周,土坡下面,他的人以及韦阿勇、阿狸崽、花指头带着各自的垌丁,分成几处,要么在清点人数,要么把俘虏逐个拉出来问话。
他的身后,韦阿清坐在地上,嘴里嚼着草根,手中拿着一只草鞋在修补,这只草鞋的鞋袢,在之前他带人冲出主寨时就断了,几次害他差点摔倒。直到此时,他才有工夫脱下来修补一下。
不知想起了什么:“你跟阿洪要是再晚两天来,估计,这会儿,我的尸体都被野狗吃完了。”嘴里含着草根,韦阿清的话语含含糊糊。
“啊!”韦阿昌像是还没回过神,应付了一句,眼神还在坡下。
“是阿洪那个未来的老丈人不愿意帮忙?”韦阿清又问道。
依依不舍的再看了一眼坡底,韦阿昌挨着韦阿清坐下,认真的跟他聊起来:“刚开始,确实是。菱女的爹,一开始只愿意出兵五百,说是帮我们守寨子。”
“嗯?”韦阿清侧头看了韦阿昌一眼,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后来不知道是谁告诉了菱女,她暗地里找了他那几个哥哥,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兄妹七八个,全跑去跟他们的爹闹脾气。要说阿洪也机灵,趁机许诺,如果取胜,愿意拿出百溪垌的五个寨子作为出兵的酬劳。”韦阿昌脸上浮起一丝微笑。
“最后,阿洪未来的老丈人拗不过儿女们撒娇的撒娇、胡搅蛮缠的胡搅蛮缠,最终同意派两千垌丁帮我们。至于阿洪说的五个寨子,他大手一挥,算作是添给菱女嫁妆。”说到这里,韦阿昌的眼里掠过一丝羡慕。有菱女这样的女人,还未成亲,就如此帮着夫家,换做哪个男人心里不羡慕?
“菱女呢?怎么没跟来?”韦阿昌的一番话,也激起了韦阿清的好奇心,他也很想见见这个未来的弟媳。
“她爹不让!说是等我们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好了,再由阿洪亲自去把她娶过门。”韦阿昌笑了笑。
“看看人家家里,兄弟姊妹一团和气,唉……。”韦阿昌轻轻的一声叹息。
确实,当看到菱女这个家中最小的女儿,却被所有的哥哥姐姐疼爱,而韦阿良、韦阿清、韦阿洪几人,却上演了毒父、弑兄的戏码,这让韦阿昌心中感慨颇多。
事实上,菱女的爹,最后愿意出兵,韦阿昌所说的原因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作为一个纵横群山数十载,能把自己的垌子带到三十六垌实力居中的人,菱女的爹并不只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
如果只因儿女们闹一闹,撒撒娇,就压上两千人的性命,那么他的垌子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不复存在。
身为一个垌主,实力是一回事,审时度势又是另一回事。许多时候,面对情势,也不能为所欲为,反倒被束缚,做出一些违心的事,再正常不过。
例如:韦阿洪与瓢子起冲突,虽说有韦阿良因为私心从中作梗之外,但是,有一句说一句,在那种情况下,老垌主即便是再想帮他,也需要权衡再三。
真正促使菱女她爹下决定帮助韦阿洪的,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韦阿洪曾经的好名声,正因韦阿洪的好名声,才有了两家联姻的可能,不然,凭什么一个实力居上的垌主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给韦阿洪?
其二:这门亲事拖了好几年,在周边十多个峒中早就传开,就连韦阿勇、阿狸崽这样的普通人都知道有菱女这个人的存在。如果因为老垌主离世,韦阿洪被百溪垌彻底击垮,自己这个未来的老丈人,却对于韦阿洪的求助无动于衷。那么,事情传将出去,菱女她爹,背后肯定遭人鄙夷,在群山中,也会被所有人视为无情无义之徒。
所以,最终促使菱女她爹同意出兵相助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名声!
韦阿洪的好名声,以及维护自己的名声!
“即便这样,菱女的八哥还是不放心,又特意叫了他外面的弟兄,邀了三百多苗人勇士,跟我们一起过来。”从韦阿昌的话语中不难听出,菱女在家中的受宠程度。
“阿洪赌对了!”韦阿清放下手中的草鞋,拿下嘴里的草根。
“之前他跟我商量,我还担心来着,万一拉不来援军,跟百溪垌对上,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也幸好有菱女,不然的话,就算多五百人,我们一样要完蛋。百溪垌那条老狗,是铁了心要弄死我们!”说罢,韦阿清恨恨的把草根往地上一摔。
“嗯,确实!没动手之前,我们不敢靠太近,所以,只知道他们人不少,没想到,他居然也找了帮手。”说到这里,韦阿昌心里多少有些后怕。
因为,按韦阿洪之前的估算,即便百溪垌的实力比自家强上一些,能拿出手的垌丁应该也就一千上下。
而韦阿洪光是带回来的援军就有两千三百多人,再加自己峒中的七八百垌丁。对上百溪垌,无论怎么打,实力上的悬殊,一场碾压式的胜利,几乎是唾手可得。
这才有了他,一边带人赶回来,一边派人潜回主寨,要韦阿清“留下五百能战之人”。因为如果就凭一千人上下围攻主寨,韦阿洪认为,凭借地利,主寨的防守理应很轻松。
并且,前天,当韦阿洪带人赶到与主寨只有一座山头之隔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因为都是山里人,彼此的能耐都差不多,如果靠得太近,想不被对手发现,几乎不可能。那样也就失去了突袭的突然性。
可是,当他们从山林中冲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大片营寨,以及,对手远超预估的数量时,不单单韦阿昌懵了,就连韦阿洪以及侬家几兄弟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幸好,还是侬家的四哥(侬猛)年纪大,见的场面多,没有丝毫犹豫,便一声令下,带着所有人,直接冲进了敌人营寨中。
彼时百溪垌的联军,注意力全在攻打主寨上面,压根没有料到,从自己的身后,会杀出一支如狼似虎的队伍。
所以,虽然人数相差不大,可最终的战局却令人无语。几番冲杀下来,百溪垌的联军除了三百多腿脚快的垌丁,剩下的人要么死要么伤。
直至营寨中央那根木杆被放倒,剩余的一千多垌丁,在绝望中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跪地投降。
篝火烧的很旺,大胜之后的心情也很好。
很快,半只野猪就被五人吃得只剩骨架。侬家几兄弟的随从,七手八脚的把猪骨架撤下,放到一边。换了上了清理干净的马猴、麂子继续烤。
吃剩的猪骨架以及之前清理出来的内脏,被随从们用芭蕉叶包好,转身拿走。这些猪骨架不会被丢弃,而是就着野菜煮上一大锅,分给受伤的垌丁吃。
阵阵肉香中还夹杂着浓郁的香甜味道,那是篝火下面灰烬中烤熟的红薯、木薯。
十几个空了的牛皮水囊,被随意丢在一旁,这些作为战利品的水囊,被收缴上来后,随从们发现,其中好几个水囊里装的根本不是清水,而是香甜的果酒。
于是乎,这些水囊在侬家兄弟和韦阿洪的手中传递,也不管里面是水还是酒,反正五个人对着嘴就是灌。
“阿洪,接下来你如何打算?”摇晃的火光中,侬猛那张泛着油光的脸,阴晴不定。
韦阿洪没急着接话,而是,先在芭蕉叶上擦了擦满手的油渍,然后轻声说道:“我想天亮之后,先把百溪垌的老巢掏了,把他们那十几个寨子全部收了。”
侬猛伸手在面前的篝火灰烬下,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两个被烤成黑炭似的红薯,不以为意的说道:“那是自然,斩草要除根!”
停顿一会儿,韦阿洪伸手,在地上的长柄镰刀轻轻的抚过,幽幽的说道:“既然横峰、断崖两个垌愿意出兵帮百溪垌,那么,我打算,趁势连他们一起毁了!”
韦阿洪的话音一落,篝火前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屏住了呼吸,望向他。
确实,韦阿洪的话惊到了所有人,因为,在他们心中,百溪垌的联军前来围攻,主寨风雨飘摇,几次都差点被攻破。
即便是援军,也只是取了个巧,趁联军不备,从身后突袭。不然,以双方的实力,两千三对上两千八,如果摆开阵势打一场,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所以,在正常人的心中,一场大胜,既解了主寨的围,并且把对手打残,接下来就该是收拾残局,消化胜利果实。
谁知,韦阿洪却根本不满足,还想要乘胜追击,连带把出兵的另外两个垌一起给收拾了。
他的想法,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因为,往好了说,是他有胆量,有魄力。往差了说,是他狂妄,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所以,我想请几位哥哥,再助我一臂之力!”几息之后,韦阿洪收起了凌厉的眼神,言辞恳切的望向侬家几兄弟。
只见篝火旁的侬家四兄弟,眼神飘忽,没一个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