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丰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微光,被那刺目的讯息彻底碾碎,只余下被逼至悬崖尽头的疯狂与孤注一掷的凶戾。
他猛地拧过头,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面孔,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死死盯住身后那群黑衣手下。
脖颈上青筋暴凸如毒蛇,一声撕裂喉管的野兽嘶吼炸开:
“你们这群废物!还等什么?!动手!给我宰了他们!现在!!”
声音嘶哑破败,浸透了毁灭一切的癫狂。
“杀——!!”
黑衣众如梦初醒,压抑已久的杀机被点燃。
空气被刀锋割裂的尖啸骤起!数道黑影如嗅到血腥的鬣狗,踏着湿滑瓷砖与满地碎玻璃,悍然扑向池水中的罗敷威!
浑浊水汽里,数道寒芒交织成一片致命光网,兜头罩下。
“操!”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自池中爆起!
向天魁梧的身躯如海底火山喷发,猛地从滚烫的池水中拔地而起!水花激射!
块垒分明的肌肉贲张欲裂,雄浑气势裹挟着决绝,眼看就要硬撼那片噬人刀光!
然而,就在他双足蹬向池底,力量即将喷薄的刹那——
“嘶…呃!”
一声夹杂痛楚的闷哼卡在了他喉管里。那张杀气腾腾的阔脸猝然扭曲。
钻心的酸麻仿佛千万根冰针,自浸泡过久、血脉凝滞的小腿与脚底猝然窜起,瞬间麻痹了半身!
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道,在这突如其来的生理反叛面前,骤然溃散。
他雄壮的身躯像个失衡的巨鼎,在池水中剧烈一晃,膝盖一软,“噗通”一声沉闷巨响,水浪滔天,整个人以极其狼狈的姿态,重重跌坐回滚烫的池水,激起的浪头糊了他满头满脸。
“妈的!蹲太久…腿麻了!”向天又急又怒,徒劳地捶打着水面,破口大骂。
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让冲到近前的黑衣杀手也下意识怔住,攻势为之一滞。
电光石火间的荒诞停顿,却瞬间引爆了另一座压抑到极致的火山!
“陈——海——丰——!”
冯博猛地自池边站起,年过半百的身躯挺得仿若标枪。
他紧绷的手指如同矛尖,带着倾尽三江五湖也洗刷不尽的滔天怒意,狠狠戳向僵立于碎玻璃堆中的陈海丰!
锐利的眼睛被狂暴的怒火烧红,嘶吼声震荡浴池:
“是你?!竟是你这喂不熟的豺狼!绑了我的女儿?!我冯博待你如手足!你竟敢…敢动我的命根子!你找死!!”
最后三字,字字泣血,裹挟着无尽杀机。
事已至此,撕破脸皮只在顷刻。
陈海丰嘴角咧开森然哂笑,同样癫狂:“冯博!你我同为罗氏三庭十六柱,本该戮力同心!但你却选择助纣为虐,纵容这昏君坏我罗氏根基!”
“今日,我便替罗氏清理门户,连你一并铲除!”
“冯家儿郎!”
不待他说完,冯博须发戟张,声若惊雷,手臂猛挥直指黑衣人,“给我杀!把这群忘恩负义的杂碎,剁碎了喂狗!一个不留!!”
“杀——!!”
早已蓄满凶煞之气的冯家打手,轰然爆发出震裂穹顶的怒吼!
压抑许久的凶悍彻底释放。
七八条赤膊的精壮汉子,筋肉虬结如铁,犹似扑食猛虎,挥舞砍刀铁棍,挟着狂暴复仇意志,蛮横撞入黑衣人阵线!
“铛!锵!噗嗤——!”
金属猛烈撞击的爆鸣!刀刃斩入血肉的撕裂!骨骼碎裂的脆响!伤者的惨嚎…即刻成为这方寸血狱的唯一旋律!
滚烫池水被飞溅的鲜血迅速晕染,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硫磺的暖腻,蒸腾出令人窒息的甜腥。
碎玻璃在踩踏下发出刺耳的碾磨声。
水汽被剧烈搏杀搅动如沸汤翻滚,人影在其中疯狂晃动、碰撞、颓然倒下。
浴池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在这混乱漩涡的核心,风暴之眼中心,罗敷威终于动了。
周围的厮杀化为模糊背景,他的目光,自始至终,牢牢吸附在陈海丰身上。
他缓缓地、极其稳定地从猩红的池水中站起,水珠沿他冷硬如花岗岩的肌肉线条滚落。
没有拾取其他武器,他只是微微垂下右手。
拇指,以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韵律,轻轻摩挲着掌中爪刀冰冷的金属片和细微凹槽纹路。
那冰冷坚硬,像沉入心底永不融化的寒冰,刺痛着他…唤醒着无数个血色黄昏,好兄弟背靠背时那双毫无保留、坚定信任的眼睛。
“陈叔,”罗敷威的声音穿透鼎沸喧嚣,不高,却带着奇异的、令人骨髓发冷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陈海丰耳中,“结束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陈海丰闻言脸上疯狂的怨毒蜕变为亡命徒的极致狰狞。
他大踏一步,猛地撕开自己那件黑色立领中山装前襟!
“嗤啦——!”布帛裂帛之声刺耳,露出了布满胸膛、延伸至双臂的骇人图腾——
并非龙虎祥瑞,而是一幅盘根错节、如同活物般在古铜色皮肤下隐隐蠕动的巨大黑色荆棘!
荆棘尖刺倒竖,死死缠绕着一颗仿佛正在滴血的赤红心脏,透着一股邪异、痛苦与毁灭的窒息感。
这是他早年尸山血海中崛起的烙印,是力量图腾,亦是深埋心底最终噬主的魔障。
“来吧!大少爷。”
陈海丰双目赤红如濒死凶兽,喉咙滚动着嗬嗬低咆,反手从后腰拔出另一柄狭长幽冷的短刀。
刀身映着他胸膛上扭曲蠕动的荆棘,更添凶戾。
“来让老夫掂量掂量,这些年你究竟长了多少斤两!看你配不配得上‘暴君’这个染血的名号!”
话音未落,陈海丰身形暴起,快如贴地疾射的毒蝮!
他脚掌在湿滑血污地面猛蹬,化作模糊黑影,手中短刀划出刁钻狠辣、直取罗敷威持刀手腕的致命弧光!
罗敷威面不改色,瞳孔骤缩,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拧转侧滑!
冰冷刀锋擦着他手腕皮肤掠过。
一击落空,陈海丰变招如鬼魅,手腕一翻,刀光由下至上反撩罗敷威肋下空门!
同时,布满荆棘纹身的粗壮手臂肌肉坟起,一记凝聚全身力道的凶狠肘击,撕裂空气,悍然砸向罗敷威面门!
上撩封退路,肘击取要害,狠辣老练!
但罗敷威却不退反进!
脚下步伐诡谲一错,身体仿若幽影,以超越极限的角度悍然切入陈海丰中门!
左手快如闪电,五指如钢钩,精准扣向陈海丰持刀手腕脉门!右手爪刀则如毒蝎尾刺,带起一道乌沉内敛却迅疾如电的流光,直刺陈海丰因全力肘击而暴露的腰侧软肋!
以攻代守,险至毫巅!
“嗤啦——!”
被岁月磨蚀的陈海丰,终究慢了半分,变招迟到了一瞬。
但他凭借千锤百炼的直觉强行拧腰旋身,险险避开腰侧致命一刺,肋下衣衫仍被爪刀瞬间撕裂!一道血线浮现,火辣痛感钻心。
“呃!”他闷哼一声,眼中凶戾暴涨,手腕猛抖,蛮力挣脱擒拿!短刀如被激怒的毒蛇,带着更盛的怨毒再次撕咬而上!
两人彻底绞杀在一起!身影在水汽弥漫、血光飞溅的浴池边缘高速移动、碰撞!
隐秘的刀光像两条在血雾中搏杀的幽冥毒蛟,每次撞击都迸出刺目火星!
陈海丰刀法狠辣刁钻,浸透亡命徒的戾气,配合胸膛邪异蠕动的荆棘,攻势如狂涛骇浪,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试图以经验和凶性压制对方。
而罗敷威沉默如渊,手中爪刀更如死神低语。
每一次看似轻描淡写的格挡,爪刀奇异的弧度总能恰到好处偏斜或锁住对方刀锋。
每一次反击,乌光一闪,必指要害,简洁、高效,带着令人窒息的绝对掌控韵律。
这是烙印在骨血里的、来自逝去兄弟的刀技,冰冷、致命、毫无冗余。
此刻他沉稳悠长的呼吸,在激烈的搏杀中异常清晰,是他内心冰封怒海唯一的证明。
…滚烫水珠、飞溅血点、碎玻璃渣,不断落在两人赤裸汗血交织的上身和搏命的身影上…
周遭砍杀哀嚎震耳,但在他们收缩的瞳孔里,只有彼此不死不休的身影。
…
陈海丰久攻不下,焦躁与体能消耗显现。
一次凶狠直刺被罗敷威爪刀精准格开,反震力让他手腕一麻,刀势微滞。
更要命的是,他脚下踩到一块湿滑碎玻璃,身形微微一趔——
在高强度的贴身搏杀中,任何破绽都足以致命!
罗敷威他没有浪费丝毫机会,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眼眸之中寒芒爆闪!他格挡的右手爪刀借力顺势向下一压、一缠…
乌沉刀身像毒蛇绞索,顿时锁住陈海丰短刀前半段,将其向外牵引压制!
几乎同时,他蓄势已久的左腿如蛟龙甩尾,膝盖微曲,猛地由下至上、由内向外,爆发出恐怖寸劲,狠狠抽向陈海丰因身形趔趄和武器被锁而完全暴露的肋下空档!
“嘭!”
沉闷得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罗敷威的胫骨如钢铁重鞭,结结实实抽打在陈海丰软肋之上!力量直透内脏!
“呃啊——!!”
陈海丰脸上顿时眼珠暴凸,血丝密布!
骇人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挤压而出,混杂着内脏破裂的声响!肋骨碎裂声被嘶吼淹没。
剧痛抽干力气,他身躯如被巨锤击中,炮弹般向后倒飞!
“轰隆!哗啦——!”
他重重砸在湿漉漉、布满尖锐玻璃的瓷砖墙壁上,撞击声伴随玻璃碾碎的刺耳噪音。
冲击力让他如破麻袋滑落,“噗通”瘫坐于血水汗液碎玻璃混合的污浊中。
“咳咳……噗——!”他剧烈呛咳,大口粘稠鲜血混合胃液胆汁狂喷而出,胸前狰狞的荆棘与滴血心脏染得更加猩红。
肋下重创导致气息溃散,剧痛让全身痉挛,动弹不得。
连短刀脱手飞出,“当啷”落地。
他挣扎着抬头,视野模糊血红。
面前人的身影如执掌生死的阎君,一步步踏过血泊狼藉,沉稳、冰冷、无可阻挡地逼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狂喜,唯有一片冻彻魂魄的极致寒意。
爪刀乌沉的光芒在他稳定手中微颤,如嗅到血腥的毒蛇之吻。
死亡的气息,瞬间地扼住了陈海丰的咽喉,渗入骨髓。
冰冷的刀锋贴了上来,弯曲如钩的刀刃,带着金属致命的凉意,紧紧压在他颈侧跳动的血管上,寒气激得皮肤起栗。
罗敷威俯身,宽阔肩背挡住光源,面容沉入阴影,唯有两点复仇业火在那双冷眸中无声燃烧,映照着陈海丰惨败扭曲的容颜。
成王败寇。
陈海丰喉头滚动血沫,后槽牙几乎咬碎,却连咒骂的力气都已失去。
浴池地狱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颈侧冰冷的死亡触感,和面前这片笼罩一切的沉默阴影。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位曾在自己膝下成长的少主。
随后认命般阖上双眼,带着一丝…解脱,引颈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