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坞深处,已沦为一片人间炼狱。
当电源被无情截断的刹那,早已年久失修的安全系统便犹如被抽走了脊梁,轰然崩塌。
层层叠叠的保护措施突然失效,翼墙上那两个如同远古巨兽獠牙般的巨大绞盘——
曾经牵引过无数钢铁巨兽的庞然大物,也彻底失去了蛮力,沦为冰冷僵硬的废铁,徒劳地指向晦暗的天空。
脚下的甲板在船体无情的位移中痛苦呻吟,每一次钢铁骨架承受巨力摧折,发出声响,都尖锐得令人牙酸,仿佛整艘巨轮都在发出濒死的哀嚎。
船体倾斜的角度越来越骇人,仿若一头垂死的深海巨鲸,正缓缓侧翻它庞大的身躯,要将甲板上所有渺小如蝼蚁的生灵,都倾倒进下方那深不见底、浓稠如墨汁般的冰冷海水里。
混乱的尖叫、绝望的哭喊,尽数被淹没在金属扭曲的可怕巨响和越来越近、如同死神呼吸般的浪涌声里。
脚下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那些在先前机关枪扫射的血雨腥风中侥幸残存、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打手们,此刻早已是魂飞魄散。
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理智,他们像一群被无形鞭子抽打的困兽,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嚎,争先恐后地扑向船舷外那片漆黑、未知、散发着致命寒气的海面。
然而,寒冬时节的幽邃海水,无异于死神冰冷的怀抱,跳下去,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走向死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即将彻底吞噬一切之际,一道撕裂天幕的强光,悍然劈开了浓墨重彩的夜幕!
几乎同时,巨大的轰鸣声仿若滚地惊雷一般,掩盖过海水的咆哮,那是船体的哀鸣以及活人的悲嚎。
苏馨被那刺眼夺目的光柱晃得眼前一片惨白,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抬手遮挡。
当她再度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眸时,那束光已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也清晰地照亮了身边那个逆光而立的剪影。
罗敷威湿透的昂贵黑色西装,紧贴着他紧绷如弓弦的身躯,清晰地勾勒出宽肩窄腰、蕴藏着爆发力的轮廓。
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颌不断滚落,滴在浸满海水的甲板上,悄无声息。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玉石俱焚般的锐利锋芒,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惊心动魄,似是出鞘的绝世凶刃。
他像一头暴怒而精准的猎豹,无视脚下剧烈的颠簸倾斜,劈开混乱奔逃、无头苍蝇般的人群,目标明确地死死攥紧苏馨的手腕,在湿滑、倾斜角度不断加大的甲板上奋力奔跑。
每一步踏下,都溅起冰冷的海水。
“抱紧!”罗敷威的声音在引擎的咆哮、海浪的嘶吼以及船体解体的哀鸣中炸开,低沉嘶哑,带着一种穿透一切杂音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
话音未落,苏馨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箍住了她的腰肢。
她惊呼一声,被这股力量带着踉跄向前,重重撞进他湿冷而坚硬的胸膛,鼻腔里瞬间充斥着他身上复杂的气息——
海水的咸腥、硝烟的焦糊,以及一种独属于他的、仿佛浸透了寒铁般的冷冽。
头顶的钢铁巨鸟已悬停至极限低空,巨大的旋翼疯狂搅动着空气,形成狂暴的飓风涡流,吹得人摇摇欲坠,衣衫猎猎作响,头发似鞭子般疯狂抽打在脸上,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一条粗粝冰冷的绳梯,在狂风中剧烈地摆动、扭曲、翻腾,像一条随时会断裂的、通往生天的脆弱脐带,从直升机腹部垂落下来。
它的末端在狂风中狂舞,离那倾斜得犹似滑梯般的甲板,仍有一段令人心惊肉跳的垂直距离。
罗敷威没有丝毫犹豫,一手环紧苏馨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侧,另一只手臂筋肉虬结,青筋暴起,奋力向上伸去,试图抓住那狂舞的绳梯底部冰冷的金属索环。
苏馨被他护在身侧,咬紧牙关,努力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够。
冰冷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她指尖颤抖,就在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即将传递到指尖的一刹那——
脚下猛地一滞!
一股巨大的、似是来自深渊的拖拽力,从左脚踝骤然传来!身体瞬间失衡,重心向下猛坠!
她惊恐地低头看去——那只曾点缀她精致仪态的纤细高跟鞋仿似生了根,被两块因船体扭曲而狰狞咬合在一起的厚重钢板死死卡住,纹丝不动!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身下那墨色的海水更寒彻骨髓!
时间在巨轮倾覆的轰然巨响中飞速流逝,每一秒都危险的像在烧红的烙铁上赤足奔跑。
罗敷威猛地低头,视线立刻锁定了那只被死亡陷阱咬住的高跟鞋。
他眼中戾气如火山喷发,没有一句废话,竟在剧烈倾斜、海水已漫至小腿肚的甲板上,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了下去!
“噗通!”汹涌的海水顿时淹没了他的膝盖,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他伸出大手,一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苏馨的小腿以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则青筋怒张,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悍然抓住那纤细却坚韧的金属鞋跟。
“咔哒——!”
一声清脆、微弱的断裂声,在引擎的轰鸣和海浪的咆哮中几不可闻,束缚却骤然消失,苏馨脚下一轻,同时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猛地向上提起!
罗敷威沾着不知是海水还是自己鲜血的掌心滚烫灼人,紧紧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吼声在狂暴的风中被撕扯得破碎,却又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现在,上去!”
就在苏馨借着罗敷威的托举之力,双手终于死死抓住,那冰冷湿滑的绳梯金属索环瞬间——
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渊最深处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巨大撕裂声轰然爆发!
脚下整片甲板犹如脆弱的薄饼,被无形巨手狠狠撕开、扯碎、吞噬!
这艘被历史遗忘的钢铁巨兽,在令人头皮发麻、牙根酸软的钢铁扭曲断裂交响曲中,彻底向黑暗的深渊滑去!
无数残存的灯光仿佛濒死的萤火,瞬间熄灭,只留下一个巨大、幽暗、疯狂旋转的恐怖漩涡轮廓,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巨大的吸力像是无数双来自深渊的鬼手,从下方传来,疯狂撕扯着悬空的绳梯!
绳梯仿若狂风中的柳条,疯狂摇摆、甩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将他们重新拖回那无底的炼狱!
苏馨本能地向上攀爬,冰冷和恐惧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致使每一次移动都无比艰难,就在这时——
他的大手,猛地、稳稳地贴上她颤抖的后背!
那掌心滚烫异常,带着粗糙的纹路、半凝固的深色血迹,以及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隔着早已湿透、冰凉紧贴肌肤的薄薄衣料传来。
罗敷威就在她下方一臂之遥的位置!
他的声音穿透了引擎震耳欲聋的嘶吼、狂风的尖啸以及海水倒灌的轰鸣,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嘶哑和不容错辨的决绝,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撞进她的耳膜:
“继续爬,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