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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赤潮覆清 > 第1267章 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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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八大胡同,一家名为“倚翠阁”的青楼雅间,时近黄昏,暮色四合,但京师街市依旧喧嚣,丝竹管弦之声从楼下隐隐传来,夹杂着歌妓婉转的唱腔和客人们的调笑,构成了一幅太平盛世的浮华图景,然而,雅间内的气氛,却与这楼下的欢愉格格不入。

万斯同此刻正凭窗而立,眉头微蹙,望着楼下长街,他并未在意那脂粉香气与靡靡之音,目光紧紧追随着一队刚刚从街角转出的、极为扎眼的人马,那是一群约莫二三十人的队伍,与街上寻常百姓或官兵截然不同,他们大多头缠白巾,身着各色杂色衣袍,却在外罩着一件统一的、绣着奇异莲花与梵字符咒的白色坎肩。

队伍前方有人举着高高的幡旗,上面绘制的正是白莲教那标志性的图案。这些人神情倨傲,甚至带着几分狂热,全然不顾京师街头的车马行人,一路高唱着腔调古怪、词句含混的偈子,声音洪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避让,他们行进的方向,赫然是那座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紫禁城。

“是山东来的白莲教徒,专程来京朝拜皇上的!”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是当朝户部汉尚书梁清标,提着酒壶,面上满是醉意,布满血丝的双目中,却泛着一丝凶光:“看见领头那个穿黄绸坎肩的了吗?那是白莲教里排位第三的香主,还是山东本土兴起的什么圆什么教的教主,之前姚启圣保住山东,山东白莲教立功不少,这位刘香主,可以说是我大清的护国功臣呢!”

“此番他专程来京,听说是给皇上献什么祥瑞的…….”梁清标嗤笑一声,话语之中满是讥诮:“听说之前黄河泛滥,山东也遭灾严重,甚至不少山东白莲教教民跑去河南求活,还因此和他们那河南总坛起了冲突,这种时候,他们能送什么祥瑞来?石人一只眼吗?”

说着,梁清标放肆的哈哈笑了一阵,随即又长长一叹:“黄河泛滥成灾,不知多少百姓遭殃,山东白莲教、河南白莲教,再加上一个红营贼寇,乱斗不休、民生凋敝,这帮妖人一天天喊着什么‘佛光普照’、‘神爱世人’,却不想着在地方上安抚灾民、平息祸乱,反倒有闲情逸致跑到天子脚下,搞这些神神鬼鬼的把戏!季野啊,你是没看见,东郊那边,他们白莲教的法坛日夜不休,锣鼓喧天,号称开坛讲法,蛊惑得多少无知百姓趋之若鹜!”

“如今这京师大街小巷,时不时就能看见他们那鬼画符似的教旗招摇!更有甚者,百姓染了时疫,不去寻医问药,竟都跑去东郊求什么符水!还有皇亲权贵把那些所谓仙长请到宅子里头做法祈福,乃至于秘密入教了的,把这煌煌帝都,搅得是乌烟瘴气,礼崩乐坏!”

梁清标越说越气,花白的胡须都微微颤抖,显然积怨已深,他作为掌管天下钱粮户籍的户部尚书,本就对地方糜烂、财政拮据焦头烂额,如今眼见被视为“邪教”的白莲教竟在京师如此肆无忌惮,心中那股属于传统士大夫的尊严和秩序感,被狠狠刺痛了。

雅间里头的桌旁,还坐着兵部汉尚书宋德宜,一直沉默地自斟自饮,此刻闻言,放下酒杯,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股透骨的凉意:“梁尚书,你在这里忧国忧民、感怀伤悲,又有什么用呢?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你难道不知道?”

他抬眼看向万斯同,又扫了一眼梁清标,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直白:“那白莲教的总教主,如今是皇上亲封的‘大清国师’,紫禁城里的座上宾!皇上…….嘿,皇上如今龙体欠安,夜里难以安枕,可不就靠着那位国师进献的‘仙丹’才能入睡吗?”

“河南山东的村寨要么就给红营贼寇抢了,要么就是白莲教的教村,朝廷的政令早几年就出不了城了,如今这大灾一来,好嘛,连开封城都成了白莲教的了,朝廷要靠白莲教帮忙挡着红营贼寇不说,朝廷失了江南,赋税损失如何,你这户部尚书比我清楚!钱粮赋税除了那半个湖北,就只能靠河南山东这华北中原之地撑着,要是没有白莲教帮着征粮收税,这八大胡同里的花酒都没得喝!”

宋德宜朝着西北方向一指,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疲惫:“好比这次黄河泛滥成灾,山东河南遭灾严重、流民遍野,夏收时节不仅没有完全恢复生产,还和红营贼寇又闹翻了天,说不准还会影响秋收,粮食歉收、赋税不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西北那边围剿‘朱三太子’义军的粮饷自然也得受影响,之前咱们就是拼了老命才凑齐作战的行粮,如今这情况,下一年的粮食从哪里去凑,你这户部尚书、我这兵部尚书,谁心里有个底?”

“如今这局面啊…….不是白莲教求着朝廷,是大清求着白莲教!”宋德宜猛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脸上满是讥讽和怨愤:“除了拜他们的神佛,吃他们的仙丹,用他们的教徒,咱们这位皇上,咱们这大清朝廷,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我们这些读圣贤书、讲孔孟道的,在人家眼里,怕是还不如能献上一颗丹药、聚起一帮愚民的白莲教香主来得有用!”

宋德宜这番话,如同把遮羞布给扯了下来,梁清标一时也无话可说,悻悻的坐回位子上,陪着宋德宜一起自斟自饮的喝着闷酒。

万斯同默默听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深知这二位尚书的处境和心境,看着窗外京师这虚假的繁华,再想到河南山东那片哀鸿遍野的土地,以及在这庙堂之上,衮衮诸公的无奈与愤懑,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扑面而来,也只能跟着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