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诘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群臣心头,大殿内死寂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一些官员羞愧地低下头,更多的人则是被这前所未有的直斥惊得魂不附体,许多官员面色惨白,冷汗顺着鬓角无声滑落,康熙皇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们的官服,看到了那些深藏于府邸密室中的密议和冰冷的算计。
康熙皇帝却是怒火未减,从御桌上抽出一封密折,随手便扔下玉陛,班列前位的几个亲王重臣悄悄抬头看去,却见密折封面上清清楚楚写着“奴才掌宗人府事,多罗信郡王鄂扎谨奏”几个满文大字,纷纷瞥向鄂扎的位置,鄂扎也瞧了个清楚,浑身都发起抖来。
“安庆之战,事关大清国祚,安庆失守,则江南不保,康亲王战败,则我大清几无可用之兵,红营贼寇乃至吴逆、郑逆便能四处肆虐、蹂躏我大清江山,我大清便如无根之萍,覆亡只在眼前!”康熙皇帝语气愈发严肃起来,冷冰冰的扫了鄂扎一眼,猛地一拍御桌,让桌上的奏折纸笔纷纷乱弹乱跳起来:“值此危急存亡之时,有些家伙却是私心作祟!一心只顾私利,这时候还想着争权夺利,想着给大军扯后腿!”
康熙皇帝朝那扔在地上的密折一指,冷声喝道:“鄂扎,你自己拿着你这密折看看你写的是什么东西!如今这危急之时,不想着怎么去为朕分忧、为国办事,反倒是出言不逊,攻讦朝廷辅臣和朝策新政!若只是攻讦也就罢了,朕可听说了,你还纠集了一帮子人,准备开战之时给康亲王和纳兰中堂捣乱,你认还是不认?”
鄂扎浑身发着抖,一头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回皇上,此事......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奴才对纳兰中堂确实不满,往日里有些争端,如今也确实有幸灾乐祸看笑话的心思,但奴才万万不敢在这生死存亡的大事之上捣乱啊!求皇上明鉴!”
“好个幸灾乐祸!我大清国祚存续的生死关口,在你心里竟然只是个看笑话的谈资吗?”康熙皇帝冷笑不止,朝着一旁的侍卫挥了挥手:“既然你都不顾大清的生死了,那你也没资格当我大清的宗亲勋贵了,来人!摘了他的顶戴、剥了他的王袍,拉出去痛打三十板,发配江宁以白身充军!鄂扎,你若战死在安庆,朕留你全家一条性命,你若是没死成,朕让你全家陪你充军!”
鄂扎浑身抖如筛糠,却一句争辩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如同一堆烂泥一般被几名侍卫拖走,武英殿里的气氛一时无比的沉郁,而康熙皇帝却看也没看他,冰冷的目光扫向博果铎。
博果铎能感觉到康熙皇帝的视线扫来,也能猜出康熙皇帝的意图,鄂扎也是清廷革新自救的反对者之一,但他更加激进,不仅鼓动着要诛杀“奸臣”,还要彻底废掉所有的新政政策,甚至要求把汉官从朝廷里清除出去,朝中只留下满官,他这一党是谁也不待见,不仅纳兰明珠等人不在乎他们,博果铎同样也不在意他们。
康熙皇帝自然也不会在意鄂扎这些胡言乱语又没什么势力的反对派,拿鄂扎开刀,实际上是在借他的人头警告博果铎这一派满臣,让他们不要在这安庆之战的关键时候出来捣乱。
博果铎心如止水,他本来也是准备尽量协助纳兰明珠,他不是鄂扎那种人,心里到底还是顾着大局,如此生死存亡之时,自然是会选择抱团,更别说他还有佟国维这个在宫里关系深厚的重臣助力,早早就摸清楚了康熙皇帝的心思。
康熙皇帝没再看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和恳切:“朕今日召见诸卿,并不是只为了问罪而来,朕……是来求诸卿的!”
“朕求诸卿!暂息干戈,放下门户之见,放下私心私利!值此社稷危难、江山飘摇之际,朕恳求诸卿,以列祖列宗基业为重,以大清天下为念!将尔等之智,尔等之力,尔等之心,尽数凝聚于一处——助安庆之战!保江南之地!续大清之国祚!”
康熙皇帝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泣血之感:“前线将士,在用人命去填!后方若再勾心斗角,无异于在将士背后捅刀!无异于在自掘坟墓!还是那句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朕……言尽于此,字字皆由肺腑,句句皆是泣血!望诸卿……三思!三思啊!”
言毕,康熙皇帝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疲惫地靠回宽大的龙椅,微微阖上双眼,那苍白的面容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又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孤绝与悲怆,武英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康熙皇帝那番泣血般的恳求,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带着灼人的温度。
博果铎抬起头来扫了康熙皇帝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康熙皇帝这番话发自肺腑,也让博果铎清晰的感觉到这位曾经雄心壮志的少年英主在连番的打击下已经颓唐到了何种程度。
康熙皇帝缓缓吐了一口气,撑着御桌站起身来,转身就准备离开,一旁的三德子迈前一步,“退朝”两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纳兰明珠似乎是见康熙皇帝准备要走,赶忙直起身子说道:“皇上,臣有本奏,前日那些羁押于刑部大狱之中的白莲教徒被释放,臣以为此等行为必然助长白莲邪教之气焰,臣恳请皇上下旨,将其重新逮拿归案.......”
康熙皇帝却只是侧着身子看着他,没有回应,双目之中冰冰凉凉,不见半分以往赞赏的神色,没等纳兰明珠说完,便摆了摆手:“朕乏了,退朝吧。”
说着,康熙皇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三德子赶忙用尖锐的声音喊了一声“退朝”,一众臣僚纷纷礼拜恭送,只有纳兰明珠直挺挺的跪着,看着康熙皇帝远去的身影,幽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