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刀光剑影的逼迫，没有了朝堂纷争的烦扰，千荒山的日子像山间的溪水，缓缓流淌，温润而悠长。
竹影婆娑，药香袅袅，猎来的野味滋养着筋骨，身边的人陪伴着岁月。
陆锦棠站在药圃边，看着杨明汐弯腰打理草药的身影，听着院中人的谈笑声，忽然明白，他所求的圆满，从来都不是什么功名利禄，而是这样烟火气十足的安稳——奸佞伏诛，边境无虞，所爱之人在侧，岁月安然无恙。
深秋时节，漫山的枫叶红了，层林尽染，像是给千荒山披上了一件艳红的衣衫。
陆锦棠带着一行人提着猎篓，踏着落叶往深山去，这一次，他们没有刻意追逐猎物，只是沿着长山湖漫步，看松鼠在枝头跳跃，听山涧潺潺作响，捡些好看的红叶夹在书里。
日头升到中天时，陆锦棠带着众人继续往山涧深处走。没有背弓箭，也没带猎篓，只揣了些随身的水囊和干果，说是要去深山里面的河边散散步。
山涧的溪水比往日更清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潺潺水声伴着林间的鸟鸣，听得人心底发软。
陆四踩着溪边的卵石，弯腰去摸水里的小鱼，被陆八一把拉住：“别惊着鱼，公子说今儿只散步，不捉不猎。”
杨明汐走在陆锦棠身侧，裙摆偶尔拂过溪边的青草，沾了些细碎的草叶。“这里的溪水真干净，比前几日去的那处更幽静。”她抬手拂开额前的碎发，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那石头倒适合歇脚。”
陆锦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忽然漫起笑意，脚步慢了下来。“说起这块石头，倒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哦？”杨明汐挑眉，好奇地看他，“我竟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可不是么。”陆锦棠在青石旁坐下，指尖摩挲着石面上光滑的纹路，像是触碰着久远的时光，“那时候我刚从崖下京城逃出来，一路奔波，带着陆大他们在这里布防，远远就闻见一股烤鱼香，勾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叫。”
众人都围了过来，陆清瑶凑得最近：“爹，那时候娘在烤鱼吗？”
“可不就是她嘛。”陆锦棠笑着点头，目光落在杨明汐脸上，带着几分狡黠，“那时候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裙，头发简单挽着，正和几个兄弟围在溪边，架着树枝烤鱼。鱼皮烤得焦脆，油汁滴在火上，‘滋滋’响，那香味儿，别提多勾人了。”
杨明汐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眼底泛起笑意：“你说的是那年秋末？我记得那回我和四弟捞了8条溪鱼，烤得正香，拿下来放着时，转头就少了一条，我都不敢让他们知道鱼少了一条，不会是……”
“是被我偷走了。”陆锦棠抬手挠了挠头，语气带了些自嘲，“是我。那时候实在馋得受不住，看你们聊得热闹，没注意到我，就趁你们转头添柴的功夫，偷偷拿了一条藏在怀里，一路跑远了才敢吃。那鱼烤得外焦里嫩，连鱼刺都带着香味，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鱼。”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
陆四拍着大腿：“公子，没想到你还有这‘壮举’！怪不得以前都不吃臭鱼的你，后来最喜欢的居然是烤鱼，原来还有这一出啊！”
杨明汐又惊又笑，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原来是你！我当时还怀疑是我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呢？不过你身手确实了得，当时那么多人在，居然都没有发现你。没想到竟是你这个‘大盗’。”
“实在是你烤的鱼太香了。”陆锦棠看着她眼底的笑意，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时候只觉得，这烤鱼的姑娘，手艺真好。却没想到，后来竟会和你结伴同行，还能一起回到这千荒山，日日吃到你做的饭菜。”
溪水潺潺流淌，阳光洒在杨明汐脸上，映得她眉眼愈发温婉。“早知道是你，当初就该多烤一条，省得你偷偷摸摸的，还担惊受怕。”她轻声说，语气里满是笑意。
“那可不一样。”陆锦棠摇头，“就是那偷来的一条鱼，让我记了这么多年。也多亏了那条鱼，让我在最难的时候，尝到了一点人间烟火的暖，也让我记住了那个在溪边烤鱼的姑娘。”
陆清瑶抱着杨明汐的胳膊，笑得眼睛弯弯：“娘，我也想吃烤鱼，我们也在这里烤鱼吧，给爹再补一条，让他光明正大地吃个够！”
陆清瑶的提议一出口，陆四立刻响应：“好啊好啊！我去拿竹篮，这溪里的鱼肥得很，一捞一个准！”说着就往长山湖方向跑，陆十五也蹦蹦跳跳跟了上去。
杨明汐笑着摇头，从随身的布包里翻出一把小巧的弯刀：“那我来拾掇柴火，这溪边的枯树枝正好能用。”
陆锦棠自然不会让她动手，接过弯刀便走向林边：“你带着清瑶歇着，我去捡柴，顺便找几根笔直的树枝当烤架。”
陆八留在溪边，蹲下身打量着水面，手指点了点溪水：“这里水浅，鱼群都在下游那块乱石堆旁，等会儿老四拿了竹篮，咱们堵着两头就能捞着。”
没多久，陆四和陆十五提着两只竹篮气喘吁吁跑回来，竹篮上还缠着细密的藤条，是往日陆四编来装野果的。
“来了来了！这篮儿结实，保准跑不了鱼！”陆四撸起袖子就往水里踩，溪水刚没过脚踝，凉丝丝的透着爽意。
陆八和他分站在乱石堆两侧，陆十五拿着根长树枝在中间驱赶，“哗啦啦”的水声里，几尾银白的溪鱼受惊逃窜，正好撞进陆四的竹篮里。
“抓住了！抓住了！”陆四喜滋滋地提起篮子，里面三条巴掌大的溪鱼正甩着尾巴蹦跶，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
“够了够了，七条正好，每人都能尝到。”杨明汐走过来，接过竹篮放在岸边的青石上。她拿起弯刀，指尖按住鱼身，刀刃轻轻刮过，鱼鳞便簌簌往下掉，动作麻利又轻柔。
“清瑶，帮我去溪边舀点水来。”
陆清瑶连忙端着水囊跑过去，看着杨明汐用刀尖划开鱼腹，去除内脏和黑膜，又在鱼身上划了几道斜纹：“这样烤的时候才能入味。”
陆锦棠捡柴回来，手里还攥着一把晒干的野花椒和几颗红果：“方才在林边摘的，野花椒增香，红果能提鲜，抹在鱼身上正好。”
杨明汐笑着接过，把红果捏碎，挤出酸甜的汁水抹在鱼身上，又撒上野花椒和少许盐巴，用树枝穿过鱼身，架在燃起的火堆旁。
火堆不大，火苗舔舐着树枝，鱼皮渐渐收紧，泛起金黄，油汁滴在火上，“滋滋”作响，一股鲜美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
“好香啊！比上次烤的山鸡还香！”陆清瑶踮着脚尖，盯着烤得滋滋冒油的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陆四也凑在一旁，时不时帮着转动树枝，生怕烤糊了：“夫人，翻个面吧，这边都焦脆了！”
杨明汐点点头，轻轻转动树枝，给另一面鱼皮也刷了点红果汁水。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火堆旁，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暖融融的火光，空气中混合着柴火的烟火气、鱼肉的鲜香和红果的酸甜，让人满心都是期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烤鱼终于好了。
鱼皮烤得焦黑酥脆，轻轻一掰就裂开，露出里面雪白鲜嫩的鱼肉，香气扑鼻。
陆锦棠先取下一条，递到杨明汐手里：“你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杨明汐咬了一小口，外脆里嫩，鱼肉的鲜甜混着野花椒的麻香和红果的酸甜，滋味层层递进，满口生津。“好吃！比当年烤的还香。”她笑着说，眼里满是满足。
陆锦棠也拿起一条，轻轻撕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熟悉的鲜香在舌尖炸开，却比当年偷来的那条更添了几分暖意。
当年是饥不择食的狼吞虎咽，如今是细品慢尝的安稳，身边有她，有兄弟，有欢声笑语，这滋味，是岁月沉淀后的香甜。
“太好吃了！”陆清瑶小口啃着鱼肉，嘴角沾了点油光，“娘，你手艺也太好了吧！”
陆四吃得最快，一条鱼没几口就吃完了，还舔了舔手指：“要是能再来一条就好了！”
“去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陆锦棠也站起了身，他也没有吃够呢！
陆八憨厚地笑着，慢慢嚼着鱼肉，点头道：“这鱼鲜得很，比城里酒楼的还地道。”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边吃着烤鱼，一边聊着天，溪水潺潺，鸟鸣阵阵，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锦棠看向身边的杨明汐，她正帮陆清瑶挑着鱼刺，眉眼温柔，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他忽然觉得，当年那条偷来的烤鱼，是命运递来的一束光，而如今眼前的一切，便是这束光照亮的，最安稳圆满的岁月。
“以后，咱们常来这里烤鱼吧。”陆锦棠轻声说。
杨明汐抬眸看他，眼中笑意盈盈：“好啊，只要你想吃，我就陪你烤。”
烟火缭绕中，鱼肉的鲜香伴着众人的笑语，在溪边久久不散，成了千荒山岁月里，又一段温暖的记忆。
山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溪水的清香，远处的鸟鸣清脆悦耳。
没有追逐猎物的紧张，没有刀光剑影的肃杀，只有溪边的闲谈，久远的回忆，和身边人眼底的温柔。这平静安稳的时光，正如那条当年偷来的烤鱼，带着最纯粹的暖，在岁月里慢慢沉淀，愈发香甜。
归来时，夕阳正沉，余晖透过枫林洒下来，将每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陆锦棠牵着杨明汐的手，脚下踩着松软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竹叶的轻吟、虫鸣的低唱交织在一起，成了千荒山最温柔的歌谣。
千峰叠翠，岁月安然，那些曾经的惊心动魄，都化作了此刻的岁月静好，成为了众人心中最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