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六组办公室的窗户,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几何图案。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通宵工作后,特有的混合气息。季洁趴在办公桌上,身上搭着一件带着烟草味的警服外套,呼吸均匀,眼下的乌青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些。
杨震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拿着刚买的豆浆油条,看到她沉睡的模样,脚步放得更缓了。他把早餐放在季洁桌前,目光扫过她手边那张被小心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赵辉煌抱着扎羊角辫的女儿,背景是二十年前的老槐树下,树影斑驳,时光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
“杨哥,早。”田蕊端着一摞文件从外面进来,看到杨震,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季姐这才睡了不到两小时吧?”
“让她多睡会儿。”杨震指了指季洁,“刘霸天那边的笔录整理完了?”
“嗯,丁箭和少成在最后核对。”田蕊把文件放在桌上,“邻省警方刚发消息,说已经和赵……和那个女孩见过面了,她情绪不太稳定,暂时还没同意回来,想先消化一下。”
杨震点点头,并不意外。一个二十多年来活在安稳里的年轻女孩,突然被告知自己的身世与绑架、胁迫、横跨二十年的罪恶纠缠在一起,任谁都难以立刻接受。“给她点时间。”他说,“赵立强那边呢?”
“在休息室等着呢,一晚上没合眼,就盯着门口看。”田蕊叹了口气,“我刚才去送水,见他手里攥着那张全家福,指节都捏白了。”
那张全家福,是技术科从赵辉煌家废墟里找到的,边角已经烧焦,但能看清上面四个人的笑脸——赵辉煌夫妇,年少的赵立强,还有被抱在怀里的妹妹。这张照片,成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仅存的完整念想。
杨震走到休息室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赵立强坐在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却有些放空,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照片上妹妹的脸,像是在确认某种存在。听到动静,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燃起光亮,看到是杨震,又黯淡下去。
“杨警官。”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厉害。
“再等等。”杨震走进去,递给他一瓶水,“她需要时间。”
赵立强接过水,却没拧开,只是紧紧握着:“我知道。我就是……就是怕她不想见我。毕竟,我爸……”他话说到一半,卡住了,喉结滚动了几下,“我爸当年没保护好她,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二十多年没找过她……”
“有些事,不是你们能选的。”杨震拍了拍他的肩膀,“刘霸天已经认罪,当年的真相,她有权知道。至于原不原谅,接不接受,那是她的选择。但你能做的,是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在等她。”
赵立强的眼眶红了,用力点了点头,把脸埋进掌心,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二十多年的隔阂、愧疚、思念,在这一刻化作滚烫的泪水,冲刷着积压在心底的尘埃。
办公室里,季洁动了动,缓缓抬起头,阳光恰好落在她脸上,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身上的外套滑落,带着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看到桌前的豆浆油条,还有站在休息室门口的杨震和赵立强,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慢慢坐直了身子。
“醒了?”杨震回头,看到她醒了,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赶紧吃点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季洁拿起油条,咬了一口,温热的触感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赵立强妹妹那边,有消息了?”
“还在做思想工作。”杨震走过来,拿起她没动的豆浆,拧开盖子递过去,“不急,我们能等。”
季洁接过豆浆,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晨光中的城市已经苏醒,车水马龙,人声渐起,一派平和景象。很难想象,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弥漫着咸腥味的码头仓库里,与罪恶殊死搏斗。那些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流,终究会被阳光驱散。
“对了,孙德明的审讯怎么样了?”季洁问。
“老老实实地都交代了。”杨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当年他就是个爱占小便宜的市井小民,刘霸天给了他几百块钱,让他盯着赵辉煌家的动静,他就真把这事当成了发财的门路。后来看到刘霸天发迹,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被牵着鼻子走。郭小美找赵辉煌那天,他其实是想去偷点东西,结果撞见郭小美给赵辉煌下药,吓得赶紧跑了,又怕事情败露,才去找刘霸天表忠心,结果反而被刘霸天怀疑上了。”
“典型的利欲熏心,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季洁摇摇头,“赵辉煌的安眠药剂量,确实是郭小美下的?”
“嗯,郭小美在录音里也承认了,她本来想等拿到钱就跑,没想到刘霸天根本没打算给她活路。”杨震的声音沉了沉,“赵辉煌体内的药剂量虽然不足以致命,但他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加上情绪激动,药物反应比普通人更强烈,这也是他后来没能及时求救的原因之一。”
季洁沉默了。那个隐忍了二十年的老人,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亲手为女儿讨回公道的那天。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女儿半生,却在离真相最近的时候,意外离世。命运的玩笑,有时残酷得让人无力。
“技术科那边还有个新发现。”杨震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在赵辉煌家地下室的墙缝里找到的,应该是他藏得最隐秘的东西。”
照片上是一张泛黄的汇款单存根,收款人是邻省一个叫\"马建国\"的人,汇款人姓名模糊不清,但金额和日期却很清晰——每个月五号,固定汇款五百块,从二十年前一直持续到去年。
“马建国,就是收养那个女孩的人家。”季洁瞬间明白了,眼眶一热,“赵辉煌这二十年,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照顾女儿……他没忘,从来都没忘。”
每个月五百块,对于一个退休工人来说,或许是不小的负担,但他坚持了二十年。这无声的汇款,是一个父亲无法言说的愧疚与牵挂,是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爱。那些被误解的懦弱和隐忍,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赵立强知道吗?”季洁问。
“还没告诉他,等他妹妹回来,一起说吧。”杨震把照片放回口袋,“有些真相,需要亲人一起承担。”
正说着,王勇拿着一份文件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好消息!邻省警方说,那个女孩同意回来了!已经在来的路上,大概中午就能到!”
休息室里的赵立强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照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顾不上去捡,几步冲到王勇面前,声音颤抖:“真……真的吗?她……她愿意来见我?”
“是真的,小伙子。”王勇拍了拍他的胳膊,“她叫赵思雨,现在在医院当护士,是个好姑娘。”
“思雨……”赵立强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是带着希望的泪水。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像是捧着稀世珍宝,“我妹妹叫思雨……我妈当年给她取的名字,说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韩丽拿出镜子,帮季洁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季姐,你看你这黑眼圈,等下见人呢,得精神点。”
季洁对着镜子笑了笑,眼底的疲惫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取代。她看向杨震,发现他也在看她,眼神里带着同样的暖意。破案带来的成就感,远不及此刻即将见证的重逢更让人动容。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赵立强在办公室和休息室之间来回踱步,坐立难安。季洁和杨震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处理着后续的收尾工作,偶尔交换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中午十二点刚过,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邻省的同行带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女孩身形纤细,眉眼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和照片上的赵辉煌、和赵立强,几乎如出一辙。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和茫然,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怯怯地打量着四周。
“思雨……”赵立强看到她,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想上前,又怕唐突,脚步在原地犹豫着,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
赵思雨看到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邻省的警官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她才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赵立强脸上,又移到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张全家福上。当看到照片上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时,她的嘴唇动了动,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哥……”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一声\"哥\",让赵立强再也控制不住,大踏步上前,一把将赵思雨拥入怀中,哽咽着说:“是我,思雨,我是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赵思雨靠在他怀里,起初还有些僵硬,渐渐地,她伸出手,紧紧抱住赵立强的后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放声大哭起来。二十多年的隔阂,二十多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化作相拥而泣的泪水,所有的陌生和不安,都在血脉相连的亲情面前烟消云散。
办公室里的人都红了眼眶,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妹。
季洁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杨震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张纸巾:“这下,老赵也能安心了。”
季洁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笑着点头:“嗯,他守护了一辈子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赵辉煌没能等到的结局,以另一种方式圆满。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那些背负了半生的愧疚,终究在阳光底下,找到了归宿。
“对了,”杨震像是想起了什么,“咱妈让晚上回家吃饭,她说炖了鸡汤,给你补补。”
季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不过,你得跟我换换班,我下午得补觉。”
“没问题。”杨震笑着答应,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温柔,“你啊,就是个闲不住的命。案子结了,就该好好歇歇。”
“这不是有你在嘛。”季洁随口说了一句,脸颊还是跟谈恋爱那时一样微微发烫,赶紧转身往办公室走,“我去收拾下东西,我们回家。”
杨震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走廊里的风带着初秋的清爽,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通宵工作的疲惫。
办公室里,赵立强正拿着那张汇款单存根,给赵思雨讲述着父亲的故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季洁收拾东西的动作很轻,不想打扰这来之不易的团聚。她看着那张被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仿佛看到赵辉煌正对着她微笑,眼神里带着释然。
有些罪恶,或许会隐藏一时,但绝不会永远沉寂。有些守护,或许沉默无声,但终将被时光见证。六组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这一次,他们不仅揭开了真相,更找回了被岁月掩埋的亲情与爱。
走出警局大门,阳光正好,季洁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如洗。她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地走向回家的路。身后,六组办公室的窗户里,依旧亮着那盏象征着正义与希望的灯,在喧嚣的城市里,坚定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