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那股暴戾的火气,正一点点被一种复杂的欣赏所取代。
这番话,既有他想要的强硬,又有安抚人心的怀柔,刚柔并济,深得为君之道。
好小子,被咱骂了一通,长进了!
就在此时,陆知白笑着上前一步,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太子殿下此策,实乃神来之笔,一举数得。”
“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幕后黑手,看到自己费尽心机挑起的滔天风波,
不仅没能动摇我大明分毫,反而成了陛下您收拢人心、彰显圣德的垫脚石,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这番话说得朱元璋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
他太喜欢这个剧本了。
看着帝王父子神情的变化,陆知白话锋再转,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望向了遥远的北方,说到了这件事的根子上。
“父皇,太子殿下。”
“此次事件,也血淋淋地暴露出了我大明南北教育,文教资源失衡的根本问题。”
“北方历经几十年战乱,文教凋敝,远不及江南文风鼎盛。
长此以往,即便没有奸人挑拨,这道裂痕也终究难以弥合。”
“儿臣以为,治本之策,在于加大对北平、山东、山西、河南等地官学的投入,增设学堂,优待教谕,让北方的孩子,也有书读,有好书读,有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朱元璋的心湖。
“更何况……”
陆知白放轻了声音:
“已经升北平为行在了,将来……
更需要一个文教昌盛、人心归附的强大北方,这也是大明的根基……”
“你说得不错。”
朱元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神色肃然。
“好。”
仅仅一个字,却重如泰山,乾纲独断。
“就按你们说的办!”
朱元璋点着头,猛地转身,看向一直肃立在旁的毛骧。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杀机毕露,再无掩饰!
“传咱旨意!”
“着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协同办案!封锁九门!
将南京城内所有形迹可疑之辈,无论士农工商,统统给咱抓起来!送进诏狱,严加审讯!”
“告诉他们,咱要活口!”
“咱要顺着这些藤,把藏在后面的瓜,无论大小,无论藏得多深,一个一个,全都揪出来!”
“是!”
毛骧心神剧震,轰然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应天府,又要变天了……
毛骧的身影刚消失在殿门外。
太子朱标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硬生生提到了嗓子眼——
他爹朱元璋,转过身来了。
那双杀过人、见过血的眼睛,直直地扎向了陆知白。
“陆知白!”
老朱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座大殿都跟着嗡嗡作响。
“你给咱惹的好事!”
朱标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下意识就想上前。
“父皇,此事……”
“你给咱闭嘴!”
朱元璋一声断喝,把朱标剩下的话全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你教的好学生!!”
皇帝的目光,始终盯着陆知白。
那目光里没有欣赏,没有考校,只有一股子要把人活剥了的怒火。
殿里的太监们,脑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砖缝里。
可陆知白,却站在那里,没动。
他没跪。
面对皇帝滔天的怒火,他只是长身玉立,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父皇息怒。”
他的声音很平静。
“息怒?”
朱元璋被他这副样子气得发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咱的应天府,咱的皇城,差点被你家的宝贝疙瘩给掀了!”
“你让咱息怒?”
朱元璋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陆知白脸上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教的学生中了会元,榜上有名,你这个当老师的,就有了免死金牌?!”
“儿臣不敢。”
陆知白再次躬身,态度恭敬。
朱标在一旁看着,眉头微皱。
这两个,又在做什么……
无妨,他会继续演下去。
“这种时候,还敢跟父皇硬顶?”朱标叹了口气,“快快认错吧~”
“你不敢?”
朱元璋冷哼一声,透着一股子森寒。
“咱看你敢得很!”
“你是不是以为,咱收拾不了你?”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陆知白眼睛一转。
直起身子,抬起头,迎上了朱元璋的目光。
“父皇,儿臣有一样东西,愿以此将功补过……”
朱标的眼皮狠狠一跳。
疯了!
这哪跟哪啊?
朱元璋也顿住了。
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让他准备好的话,一时说不出来了。
“什么东西?”
朱元璋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陆知白没有多话,从宽大的袖袍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图纸。
内侍将图纸奉上,缓缓展开。
朱元璋和朱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张画满了无数奇怪符号和线条的图纸,繁复精密,闻所未闻。
“此物,名为‘电报机’。”陆知白开口,打破了寂静。
“电报机?”
朱元璋眉头紧锁,一副思索与回想之色。
陆知白指着图纸上的一处。
“以铜线连接两地。”
“此地拨动机关,彼地铜针亦随之而动。”
“只需预设章法,约定好铜针如何动代表何意,便可于千里之外,传递讯息。”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四个字。
“瞬息而至。”
瞬息而至!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同时劈中了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二人。
朱标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图纸,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朱元璋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他猛地伸手,一把将那张图纸抓了过去。
那双写过圣旨、杀过功臣、布满老茧的手,此刻竟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瞬息而至……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北平的军情,半个时辰就能摆在他的案头!
意味着,云南的叛乱,他当天就能知道!
意味着,整个大明,这片辽阔的疆域,将再也没有鞭长莫及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