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
朱元璋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比刚才的咆哮更具压迫感。
“你呢?”
“你也觉得,咱该安抚,该复核,该向那帮被人当猴耍的蠢货低头吗?!”
一瞬间,整个武英殿的压力,全都汇集到了陆知白一人身上。
朱标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陆知白却像是没有感受到那如山的压力。
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从容的模样。
“回父皇。”
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在大殿中清晰回响。
“儿臣以为,堵不如疏,抚不如用。”
朱元璋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的精光。
他微微眯起眼,盯着自己这个总是能带来惊喜的女婿。
“用?”
“说清楚,怎么个用法?”
陆知白慢悠悠地躬身拱手。
“父皇息怒。”
“太子殿下所言,乃是为君者的仁厚之道,意在安抚天下士子之心。”
“父皇所虑,乃是天子一怒的国朝威严,旨在杜绝宵小犯上之风。”
他抬起头,迎着朱元璋要吃人的目光。
“儿臣看,这两样,不碍事,能搁一块儿。”
朱元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有什么屁,痛快放出来!”
“八个字。”
陆知白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一张看不见的棋盘上。
“转移矛盾,避重就轻。”
“在动手处理之前,我们得先为这件事,做一个不容置疑的政治定性。”
“‘南北之争’?不行。这么一定,咱们自己人先打起来了,后患无穷。”
“‘科举舞弊’?更不行。那不是打刘三吾的脸,是打朝廷的脸,是逼着父皇您自己跟天下人解释,掉价。”
“这两个套,随便钻进去一个,都得罪一半人,正好着了那背后黑手的道儿。”
朱元璋眼里的火苗凝了一下,变成了锐利的刀尖。
“那照你这么说,该定个什么性?”
陆知白嘴唇一开一合,吐出的字眼,让殿角的内侍都打了个哆嗦。
“国贼作乱!”
“国贼?”
朱标和朱元璋,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一个声音里满是惊疑,另一个,则像是黑夜里见了火光!
“对!”
陆知白的声音猛地一提,掷地有声。
“在北边学子里头拱火的,是什么人?是贼心不死的‘残元余孽’!他们想干嘛?想让咱们大明自己乱起来!”
“在南边学子里头闹事的,又是什么?是被‘白莲妖教’灌了迷魂汤的逆匪!他们想干嘛?想搅黄了科举,断咱们大明的文脉!”
“至于那光天化日之下,往茶桶里下毒的,那更是板上钉钉的死士,死有余辜!”
这话一说完,朱标倒吸一口凉气。
而朱元璋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那眼神,活脱脱就是饿了三天的狼,终于看见了一头肥羊!
这不再是大明内部的矛盾,而是我大明与外部敌人的殊死斗争!
这不再是读书人为了名额的意气之争,而是忠臣与国贼之间不共戴天的较量!
他朱元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磨刀!放开手脚地杀!
他杀的是谁?
杀的是“残元余孽”!是“白莲教匪”!
谁敢给这帮畜生说话?谁敢给这帮国贼喊冤?!
“好!”
朱元璋一巴掌狠狠拍在御案上,“砰”的一声。
“给咱……说下去!”
“如此定性之后,便可将主犯与从犯,彻底剥离开来。”
陆知白不急不缓,好像这杀气腾腾的计策,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那些被锦衣卫当场抓获的煽动者、下毒者,便是铁证如山的主犯,是国贼!
对付国贼,无需半点仁慈,必须严惩不贷,明正典刑,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而那数千名被卷入的举子,则摇身一变,成了被奸人蒙蔽的从犯。”
“他们本心是好的,只是心系科场,一时糊涂,才被人当了棋子,险些成了国贼的帮凶。
对于他们,朝廷只需晓以大义,点明利害。
如此,他们非但不敢再闹,反而会对我皇恩浩荡,感激涕零,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
朱标在一旁听着,看向陆知白的眼神,已经从欣赏变成了佩服。
这个法子,既用最酷烈的手段维护了父皇的威严,
又用最仁慈的方式保全了绝大多数举子的性命,
一收一放,刚柔并济,
实在是高明到了极点。
太狠了。
也太高明了。
一手大棒,一手甜枣,把父皇的威严和自己的仁慈,都给圆上了。
朱元璋背着手,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然是激动到了极点。
陆知白却还没有说完:
“当然,雷霆手段之后,安抚也是必要的。正如太子殿下先前所言,不能一味强压。”
他巧妙地将话头递了回去,既给了朱标台阶,也表达了支持。
朱标深吸一口气,从父亲的雷霆之威中镇定下来,脸上反而多了一丝坚毅。
他站起身,对着朱元璋深深一躬。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先前思虑不周。”
“对首恶元凶,必须施以雷霆,方能震慑宵小,绝不可让天下人觉得我大明可欺,朝廷可胁!”
这番话,掷地有声,显然是将朱元璋的怒火听了进去。
朱元璋脸上的寒霜稍霁,眼神却依旧锐利,等着他的下文。
只听朱标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洞明的光。
“然,雷霆之后,亦需雨露。”
“儿臣恳请父皇,待将一干国贼主犯明正典刑之后,可降下浩荡恩旨,为安抚天下士子之心,特开‘恩科’!”
“恩科?”
朱元璋挑了挑眉,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正是!”朱标的声音变得有力起来,“给这一次所有落榜的举子,一个额外的机会!”
“此举并非示弱,而是彰显我皇室的气度与仁慈!
告诉天下人,陛下明察秋毫,只惩奸邪,却不忍真正有才学的读书人,因奸人作乱而埋没!”
“如此一来,天下士子,只会感念父皇仁慈如海,体恤读书人不易。宵小之辈的阴谋,不攻自破!”
朱标说完,殿内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