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把头瞅瞅郑文斗的背影,回头轻叹一声儿,“老邱,大牛和昭文那两孩子怕是留不下了!”
“哈哈哈,留不下就不留了,让他们跟着万少走吧,俺是信服了!唉,还以为这辈子瞧不见报仇的那一天儿了……”
“嗯,救灾放赈的仁厚富户也是常有,可为了护住乡民百姓去拼命的队伍,咱是真没听见过啊!来的时候俺这心里扑腾了一道儿,只怕他们胡来,没成想,人家比咱们想得可周全多了!昭文要跟着去,俺不拦着……”
两位船把头和二十户人家的心思先不用说了,船舱的角落里,郑文斗、老蔫、成大午抓紧时间在问讯着邓大眼儿。随后万安轮在漆黑的洋面上向北兜了个小圈儿,瞄着芝罘【音:服】岛上东角的灯塔悄悄滑进了芝罘湾。
【烟台此地原来叫做芝罘,芝罘岛准确的说是半岛,形状像一支从陆地伸进大海的灵芝,罘是渔猎用的网,大致的意思是说像灵芝状的渔猎之地】
芝罘岛南边的海岸线上,还有一处微微凸进大海的小小丘陵台地,明代洪武年间,在台地上建了防倭传讯的烟火台墩,故名烟台山,还在烟台山正南三里处建了一座奇山所城,驻军统辖这一带的海防。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大清朝又被迫与英、法、美、俄签订了《天津条约》,后来这里就成了洋鬼子要求的通商口岸,烟台山的台地上风景优美,那里便成了英法美俄的领事馆区。烟台山西侧在芝罘湾里修建了东、西两道长长的防浪堤,围上了太平湾码头。从烟台山下往南到奇山所之间,以码头商埠为核心,逐渐向东西两面扩展成了大烟台的街市区。
邱伯、孟伯还是小年青的时候,就在烟台的英商船上学徒了,对这里熟得那是不能再熟,两位船把头驾驶着万安轮并未进防浪堤,而是靠近了烟台山东南边的海岸线,这里相对西边的码头区那里,显得更空旷寂静,凌晨三点的时候,万安轮上放下舢板,把成大午和老蔫的行动小组送上了滩头。
邱伯对烟台的区巷如数家珍,比邓大眼可熟悉多了,一定要跟着去指路,正好给这次行动加上了一道保险。邓大眼的牟平县民团组成后,曾来奇山所西边的军营驻地里短暂训练了一个来月,负责训练他们的是刘珍年的军训政务处,给他们训话上课的就有军政处长刘锡九,这人是刘珍年的胞弟,若能绑了他,估摸着那份量就是足足的了!
目标是定了,可他住在哪儿却没个眉目,还是先去营区附近瞧瞧再说。成大午和老蔫带着三泰、满囤、石柱、快手、水根五个,再加上老邱伯和邓大眼儿在东南边上了岸,此处登陆点已经是烟台外围的郊区所在,八个人架起邓大眼儿一路从空旷的耕地中穿过,直奔市区最南端的奇山所。
黎明前深深的墨色中,老邱伯带着成大午和老蔫潜到了奇山所西关外,踅摸了一处空着的民房院落轻手轻脚地翻了进去,爬上屋顶举着望远镜向西关大街路北的军营望去。被高墙圈起来的这一大片营区此刻寂寂无声,只是向南开的大门处两个岗哨拄枪而立还算精神,大门东侧二十丈外有一排二层的小楼,那里还开着一个小门口,也有两个岗哨,邓大眼交待,那里是胶东王刘珍年的司令部……
观察清楚了西关大街上的军营,三人悄悄退回了南郊,收拾一下身上的便衣,把拧好消声器的盒子炮用布条勒在了肋下,外面罩上长褂遮掩,下面的行动有点儿冒险,可成大午和老蔫不想再等了,天亮之后变数太大,牟平民团那里一旦发现出了事儿,又找不见邓大眼,必然会来烟台报告,这么近的距离,快马半个钟点就过来了!大午和老蔫商量过了,干脆咱现在就替他们放笼得了……
兵王小队迅速分成了两组,三泰带着快手、水根在原地看押邓大眼儿,成大午和老蔫带着满囤、石柱绕圈儿奔向了刘珍年的司令部。老邱伯缀在了四人后面,他的任务是等瞧清楚了四个人的行动效果,回头去联络荒郊外的三泰他们。掩在暗影里,老把头控不住的心头狂跳,“这些娃子,胆子大的包了天!”
四个人一路小跑着到了军营那处小门口,当下就被两个岗哨拿枪顶住了,“什么人?大晚上敢在这里乱跑?”
“军爷军爷…出事儿啦……”
“混账东西,爷们儿好好的,谁出事儿了?”
“牟平…牟平县民团……俺们邓团总出事了!”
这下两个岗哨听明白了,大枪也往下撂了几寸,“他娘的,深更半夜的,你们跑这儿做啥?”
“找刘锡九长官报信儿!俺们前几日扣下那两百石粮,给刘锡九长官送过来一半,昨晚上人家找上了门儿,说着说着就翻了脸,把俺们邓团总也给绑了,让俺们来找刘锡九长官,不还粮食就要杀人了……”
“他娘的,什么狗东西这么疯?你们在这儿等着……”
这个岗哨回身进了小门儿,过了片刻,一个像是个小班长的家伙迷离迷瞪骂骂咧咧的出来,“都他娘滚远点儿,天亮了再来!”
成大午手里早准备了两块大洋,手底下迅速就塞了过去,“大爷,你得给刘长官通报一声儿,救命要紧啊!俺们邓团总还被枪指着脑袋呢。”
这家伙手里一搓就清醒了些,晃晃脑瓜子往边上走出去几步,话头儿也温和下来,“救人你们也得等当官的上了班再来,这时候别给老哥我找晦气。”
成大午回头又从老蔫手里要了块大洋递过去,“老哥,你得帮帮忙,我家团总必有后谢!我们邓团总跟刘锡九长官可有交情,那一百石粮也不是白给的,刘锡九长官可是你们刘司令的亲兄弟,可别让他怪罪下来……”
这下这个小班长儿不敢硬嘴儿了,瞧在手里这几块大洋的份上暗自嘀咕,“这个点儿打电话,必是挨顿臭骂!不给通报一声儿,没准儿还真给自己惹了祸!他娘的,你们不是有交情吗,我给个地址,你们自己去叫门吧。”
想到这里,这小子嘿嘿一笑,轻声道:“刘锡九长官,住东西太平街当间的太平巷,从东头进去第一座二层洋楼就是,门冲南的,别他娘认错喽!”
“多谢老哥,多谢多谢!”
成大午和老蔫转身要走,却被这家伙又给叫住了,“他娘的,知道怎么走吗?”说着话,两支手里敲打着大洋,瞪眼瞅着这群撞上门儿的傻蛋。
老蔫赶紧着掏兜,一脸肉疼的再把一块银元掏了出来,却被这小子一把薅到了自己手里,“从奇山所东北角的草市街一直往北去,过了北大街再往北就是西太平街了。记住喽,别他娘的说是老子给你们指的路,快滚蛋吧!”
四个人匆匆往东离开军营,成大午呵呵低笑,“这法子就是他娘的费钱!”
老蔫也跟着笑,“嘿嘿,打听商佑兴的狗窝时,比这花得多!”
跑过大营的东南角,老邱伯从黑暗的巷子里跳了出来,瞧着四个人嘻哈的样子,心里一下就松快了下来。只听成大午轻声问道:“老邱伯,东西太平街当间的太平巷您可知道?”
“知道知道,从草市街一直往北去。”
“好,柱子,快去喊三泰他们过来汇合……”
在最后一抹夜色褪去前,九个人终于蹽到了太平巷,确认了刘锡九住的洋楼院子,都顾不得调匀一下呼吸,成大午和老蔫搭手就把三泰扔上了墙头,灵动的有点骚包的三泰毫无声息地翻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打开了院门,六个人架着邓大眼儿眨眼间就摸进了院子。老蔫、成大午几个往里走,三泰却往外来,拉一把正瞧着发呆的老邱伯,耳边低声道:“老伯,我们去租马车过来……”
刚才特战队协同默契这一动,邱老伯都看在了眼里,这可真是行行有魁首,这支队伍也太吓人了!
被吓到的不只是邱老伯,还有被架进来的邓大眼儿,瞪眼瞅着他们贴住房根儿,踩着肩头,利落地划开窗纱钻了进去,接着全队托着怪摸怪样的盒子炮都钻进了小楼,没有一丝停顿,没出一点声响儿……
快手、水根把邓大眼按在了地板上,枪口顶上了脑瓜勺,这家伙眼珠子还骨碌碌地在盯着瞧,瞧着那四个人打着手势,默契快速的搜查了一层,然后摸上了楼梯……
楼上几声轻响后迅速恢复了平静,邓大眼被拎上了二层,瞧着训练过自己的那个年轻的大官儿被按在床上正上绑绳,这人正是胶东王刘珍年的兄弟刘锡九,邓大眼点头确认,不禁心思翻腾,“自己这祸可闯大了!”
邓大眼确认了刘锡九,刘锡九也瞧清楚了牟平县这个邓团总,心中大致明白了因由,深吸一口长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抬头仔细打量起无声无息摸进来的这些家伙……
成大午和柱子出去,再把小楼内仔细搜查一遍,确认了这栋小楼里只是刘锡九一个年轻人住着,连个侍卫都没有,心中多少有些纳闷,拿起窗前桌上的钢笔坐了下来,轻划笔尖字迹清晰。
“你是刘锡九?刘珍年的亲兄弟?”
瞅着已经堵嘴绑上的这个白净汉子点了头,然后继续在纸上写道:“跟我们走一趟,让你哥刘珍年安排能做主的人到安东去赎人。”
眼前这个刘锡九此刻已是相当冷静,半转身子示意给他松绑,随后坐在了成大午的对面。
老蔫给他松开了右手,只见他活动一下手腕接过去钢笔,纸上唰唰写道:“你们是傅作义的人马,还是奉天军?”
“别多问,到安东浪头镇海祥昇客栈住下,就说胶东来的买卖人,姓刘,我们会去找你们的人。”
刘锡九再次打量一圈的精壮汉子,继续写道:“为啥绑我?就为了牟平送来的那一百石粮?”
成大午犹豫一瞬,还是决定挑明了说,“我们不缺粮,我要你们保证东邱庄全村百姓的平安!”
“那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别想着逃了,别惹麻烦,我们保证你安全回来!”
“如果我回来再抓东邱庄的人呢?”
“那我们会随时回来打刘珍年的黑枪,他防不住!”
“好吧,我留书一封,跟你们走一趟安东!”
天刚刚放亮,三泰和老邱伯赶着两辆大车就到了门前,趁着街上还很清静,把刘锡九和邓大眼包裹在被子卷里放平在大车上,再盖上些遮掩的东西,扬鞭催马就奔着太平湾码头过去,此刻万安轮应该已经靠进了太平湾码头……
……
7月21日傅作义接到了刘珍年的电报,匆匆把周聚海喊了过去,听傅作义一提这事儿,周聚海也是蒙圈,不是说好了去胶东把人赎回来吗?咋的听着像是还把事情给挑大了?
周聚海把万安轮去胶东放粮,顺带拉乡亲子侄入伍而惹上了麻烦的事情一说,傅作义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可再一琢磨,还是满头雾水,刘珍年这家伙虽然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可却是个有掌军能力,又有心机手段的狠人,不会轻易求人的!他这次肯定是吃了大亏。
“周团长,你那帮送粮的朋友只是些生意人吗?”
“傅司令长官,关外荒野,胡绺遍地,能做成大粮户的,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不过也只是在关外才可能起个争执,进关来那就只是生意了。”周聚海刻意遮掩,心中可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那请周团长帮我个小忙,打听一下你那些送粮的朋友现在在哪里?究竟在刘珍年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聚海知道天津方面的生意对于秦虎他们的重要性,此刻是满口答应,一封电报发至安东,第二天中午收到郑文斗一封简短隐晦的电文:胶东刘大掌柜亲弟,被咱们请来安东做客,电文难详,回家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