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虽然在农机厂工作了大半年，但他终究是一个外来户，一上来就当了一把手，厂里不可能对他言听计从。
一个外人，突然空降当了顶头上司，最基层的工人可能不在意，但没了晋升机会的领导干部不可能没怨言。
上千人的厂子，大小能算得上号的领导起码几十个。
这些人少说也一起工作了五六年，沾亲带故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其中哪怕只有两三成阳奉阴违，赵成的工作就不好开展。
虽然赵成也带来了几个人，但都是工人或技术干部，不是真正能拍板的领导。
上层路线不好走，就走群众路线。
管理农机厂第一刀，赵成把先前挑出来的上进青年聚了起来，准备在农机厂复刻攻坚小组
办法不用新鲜，管用就行。
基层工人的情感最朴素，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回报。
至于那些不思回报，肯定不是纯洁的工人阶级。
有之前轧钢厂的成功经验当底子，而且农机厂人员不多，哪怕用钱
赵成信心很足，公告发出去就没再管。
然而，到了时间，考核地点只来了十几个人，还都是先前挑出来的上进青年工人。
批完了卷子，赵成拉着自己的班底开了个小会。
仓库里，几个高级工人和技术干部面面相觑，想起刚才那凄惨的考试结果，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赵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皱着眉头道：“同样的办法，怎么隔了十几里地就水土不服了？”
“农机厂的工人，一个个只顾安逸不求上进，比咱们轧钢厂差远了！”
说话的工人此刻有些后悔。
他今年26岁，已经是四级钳工，在轧钢厂也能有不错的待遇。
只是轧钢厂竞争激烈，为了更快晋升，他主动请愿来农机厂帮扶。
哪怕前段时间工作受了些气，他依旧任劳任怨，在赵成透露出能留在农机厂的意思之后，他更是一口答应，只等赵成上位能带着农机厂开启变革。
现在看来，这次赵成的办法也不管用了。
厂里一群得过且过的懒汉，有这些人拖后腿，就算是那些上进的年轻人学成，他们加起来二十几个人也拉不动整个厂子。
“懒散只是表象，不是问题根源......”
赵成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我想明白了，农机厂近几年一直没成绩，没成绩各种补贴就不会多，恶性循环。”
“而且这几年工人没有提升等级的机会，积极性不高，时间一长变得懒散也不意外。”
工人的一辈子都跟厂子绑定，赵成几人能跨厂调动是上边发力，基层工人显然没这个条件。
大部分人努力上进都不是无私奉献，既然努力无法带来收益，那进步的意义也就不大了，还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家人。
能在困境中还奋发图强的人，毕竟是少数。
这些问题过去半年他有所察觉，但没想到自己刚当了一把手，烧的第一把火居然都没人帮着吆喝。
“想要把这个冷灶烧热，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你们有什么办法？”
赵成叹息一声，看着自己从轧钢厂带出来的精兵强将，希望能碰撞出一点火花。
在场的骨干都默不作声。
事后诸葛亮很容易当，这些问题他们也能看出来，只是不想落了赵成的面子。
现在赵成自己说出来，他们轻松多了。
但是办法是没有的。
真金白银都没能把懒汉叫醒，总不能再加钱吧，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沉默了几分钟，终于有人开口。
“赵工，厂里工人大多年过四十，早有家室，很难全身心给厂子创造价值。”
赵成闻言点了点头，这年头工人一心躺平不求上进，连他这个一把手都没什么办法。
开除？
厂子都是工人阶级的，怎么开除？最多给个处分。
就像家长让自家孩子罚站，不痛不痒，甚至躺平的更加心安理得。
办法不是憋出来的，见大家都没什么思路，赵成让众人下班，回家仔细思考，等下周一再讨论。
送走众人，就在赵成也准备离开的时候，仓库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王怀先推门走了进来。
“赵工，忙着呢？”
“正准备走，王厂长有什么事吗？”赵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这个管生产的副厂长，业务不算专业，过去半年跟他交集也不多，没理由等他到将近九点钟。
王怀先挠了下所剩无几的头发，嘿嘿笑道：“厂长你写的通告我看了，鼓励工人学习，考核通过之后，厂里一个月给四块钱补贴......”
停顿几秒之后，王怀先短叹一声，无奈道：“四块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几乎等于涨一级工资了。”
赵成目光一凛，淡然道：“我是厂长，给进步工人发放补贴的权利还是有的，厂里也应该有些新风气！”
赵成做事最重稳妥，这补贴发放的有理有据，捅到上面也没人能说出不是。
王怀先似是被吓到了，愣了几秒才回答道：“当然该有些新风气，但是布告栏那一张通告，似乎没起到作用......”
赵成不知如何回答。
想起这个他就难受，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没烧起来，出师不利。
王怀先见赵成没有回答，恭维道：“赵厂长大刀阔斧，是下面人没有执行好。”
赵成摇了摇头，叹息道：“王厂长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刚来就闹了个笑话。”
王怀先嘿嘿笑道：“我就是来帮您想办法的！”
“哦，王厂长请说！”
赵成来了兴趣，王怀先在农机厂待了小十年，厂里人的变化瞒不过他，说不定还真能想出些办法有些不一样的角度。
“厂里大部分都是老工人，这几年就快退休了，这几年没有调级，也升不了级别，过一天算一天。”
赵成点头，这就是当前的困境，工资跟级别挂钩，升级无望，自然也就没人努力。
王怀先继续道：“但是他们有孩子，这些孩子有不少已经不上学了，早晚要接父母的班。不如就让那些到年龄的孩子早些过来学习，熟悉一下工作，顺便给厂里义务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