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雨霞所想,卡彭之死背后,龙门当中,的确有一股暗流不断涌动。
拉普兰德能找到卡彭备用的隐藏据点本身并不困难。但刚好掐着卡彭被艾丽丝重创,穷途末路无法抵抗之时找到对方,并在其藏身点守株待兔一事,就不可能是她的本事了。
要知道,原本艾丽丝受老鲤委托留卡彭一命以待未来,她可不会允许自己前脚刚放了人,拉普兰德后手就把人杀掉。
且考虑艾丽丝那个恐怖的侦察能力,事前事后却都没能察觉拉普兰德的存在,那必然是有人给拉普兰德提供了准确的信息,从而使得她可以在精准的时间迎来最虚弱的猎物。
“不赖啊,卡谢娜女士,我才刚到卡彭的那个下水道据点,他就拖着一身伤势和几个狼狈的手下现身了,您的情报网还真不是一般的精确。这次我能完成我的‘作品’,还真是要谢谢您了呢。”
下城区,一间外表破旧,内里却十分精致的工坊之中,拉普兰德推开有些吱呀作响的铁制大门,将目光放在房屋中央,正在摆弄整理一大摞资料的骏鹰女子,笑呵呵地说道。
没错,给拉普兰德讯息,协助其截杀卡彭的人,正是从乌萨斯而来,为艾丽丝和霜星打掩护的黑蛇本人。
或者说,是它如今真正的‘主要躯体’——之前被塔露拉砍了个半死的那个斐迪亚女性的身体,不过只是它的分体之一罢了。
以它对塔露拉的了解,它可不敢把自己这具珍贵的躯壳送到塔露拉面前。斐迪亚的那具躯体毁了就毁了,身份血统什么的都不值钱。而它如今这具‘卡谢娜女士’可是乌萨斯着名的大学教授,社会历史学者,还具备骏鹰血统,可不能被轻易弄坏。
“这可不是什么情报网的功劳,拉普兰德小姐。我一个乌萨斯人,来到龙门不过区区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算有心经营,又怎可能做到如此地步?别忘了,我可是连卡彭那个下水道据点的位置都不知道的。我能给你提供消息,不过是因为与今天动手的人相熟,提前知晓她们的动向罢了。”
卡谢娜的语言诚恳,逻辑上也说得通——她确实只是跟拉普兰德说,当天晚上卡彭会在白兰街遇袭,袭击者的实力强大,卡彭帮派被灭已成定局而已。至于拉普兰德会选择那个下水道的藏身点守株待兔,其实也是她自己知道那个地方的。
她之前不去那里逮卡彭,一方面是人家卡彭也没必要往那里钻——他‘老实本分’做自己的帮派生意,行事‘光明正大’,干嘛要去那种阴暗的地方做躲藏?另一方面,就是卡彭那边可是一个帮派,人多势众,而她的个体武力再强,终归没到霜星那种人型天灾或是艾丽丝不死不灭的情况,故而面对全盛的卡彭帮派,她是没有正面强攻的能力的。
不过拉普兰德也不管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她只关注她自己在乎的事情,稍微收起了脸上的‘傻笑’,出声问道:
“既然是卡谢娜女士的朋友,你们想必都是乌萨斯人,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与卡彭的帮派作对,还要杀害你们自己的···”
“同胞?拉普兰德小姐不会要用这个词汇来称呼那些乌萨斯帮匪吧?一群过去在乌萨斯搞劫掠,不知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来到龙门后也死性不改,将残暴刻进骨子里的匪徒,也能被我称呼为‘同胞’吗?”
卡谢娜说的大义凛然,不过这可不是拉普兰德关注的重点,她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还没说完,就被卡谢娜给反怼回来了。
“消灭卡彭和他的帮派,其实只是因为我们和龙门做了场交易罢了。至于交易的内容,恕我不能细说,阁下只需要知道如今叙拉古的帮派灭亡,我们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即可。”
“这样啊···那我还想知道,你曾告诉我若想截杀卡彭,只能在战斗之后去堵他的藏身点,而不能直接从战场介入——说是我绝对会被你们的那个杀手发现,进而误伤。我很好奇,如此人物,连我都无法在她眼下隐匿踪迹,卡彭又凭什么,从她的手下逃脱呢?”
“她能以一人之力,屠戮了卡彭和气锤的帮派,我是不敢怀疑她的实力。可越是如此,是不是越能说明,她是故意放跑卡彭的?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和自己的同伴做对,帮助我截杀卡彭呢?”
拉普兰德面带微笑,背后的手已经轻轻搭在了剑上,只要卡谢娜有任何的异动,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卡谢娜杀死。
她是有点‘疯癫’,但那也只是复仇生涯里长年刀尖舔血之下的表象罢了。实际上,孤身流浪这么多年,拉普兰德不仅锻炼出了一身出色的武艺,还不断完成了自己一个又一个的‘复仇目标’,其心思之细腻,嗅觉之灵敏,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不过是和对方见过几面,稍微聊了几句,拉普兰德的‘直觉’就告诉她,这女人绝对是个危险的阴谋家,且随时可能把她都给算计进去——这个女人的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疑点了。
“说来,拉普兰德小姐对于叙拉古的历史和龙门的历史,有多少了解呢?”
卡谢娜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拉普兰德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的微笑,也是瞬间就僵硬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你知道吗,拉普兰德小姐,叙拉古那种家族帮派势力遍地,依靠家族‘联盟’来治理城邦的社会形态,在泰拉大部分国家的眼中,都是一个‘笑柄’。在很多人看来,这种‘无政府’的城邦运行方式,乃是‘落后’和‘愚蠢’的象征,是应该被人唾弃和嘲笑的存在。”
“只是,这种看法,在民间或许非常流行,但在懂行的政客以及学者眼中,叙拉古可从来都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城邦’。只是他的‘政府’形态,有些特殊罢了,同理,叙拉古的家族能取代早年的莱塔尼亚官方,成为这个城邦的管理者,也不是什么‘历史倒车’,反而是某种‘进步’的象征。”
“怎么,难不成卡谢娜小姐要和我说,叙拉古那种家族利益至上的文化和秩序,居然是比炎、乌萨斯、哥伦比亚或是维多利亚等国的文化和秩序更加先进的东西吗?”听到卡谢娜的话,拉普兰德忍不住冷笑起来。
‘比起炎、哥伦比亚和维多利亚自然是远远不如,但和乌萨斯比···呵,我还真不好说到底是谁更优秀一点···’
卡谢娜心中腹诽,不过面上不显,继续说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若叙拉古的城邦模式真的‘先进’,那位西西里夫人也不会选择在叙拉古建立正经的‘城邦政府’,开始以城邦整体的行事来组织力量,发展城邦。如甘比诺之类的老牌顽固家族,也不会被西西里夫人掐的气都哈不出来。”
“伴随着时代的进步,源石工业的诞生让泰拉文明的生产力得到了爆炸式的释放和发展。生产力的极致释放之下,工业化固然带来了极为恐怖的物质产出,可同时伴随的,还有夸张且繁杂的工业原材料消耗,以及追求效率之下,细致入微的生产分工机制。”
“拉普兰德小姐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应该知道,现如今的许多工业产品,比如我们所处这间工坊之中的‘灯泡’,都不是简单一个灯泡工厂就能自己生产支撑的东西。它也是有包括灯丝、玻璃之类的前置产业的,而玻璃和灯丝,又有属于它们各自的前置产业,大伙一环扣一环,经过了极为繁杂的工业程序,才将那些原始的沙砾、石碳和金属矿,变成了我们眼前这盏亮闪闪的照明物件。”
“同时,这各项产业,因为原材料或是货源带来的成本问题,往往都会坐落在不同的城邦乃至于荒野之中。试想一下,在工业产业串联一事上,到底是一个城邦整体乃至于一个国家更有组织力和生产效率,从而吃到更多的工业红利呢?还是那些各自为战的家族势力?”
问题的答案,显然不言而喻。
“你看,时代发展之下,城邦整体调度的模式显然更能适应新时代的生产格局,进而积累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家族的经营模式已经不再适合任何一个城邦,所以叙拉古那边,家族帮派才会逐渐成为‘过去式’,轮到西西里夫人等‘城市整体’的代言人掌权。”
“可同理,在早期的叙拉古和龙门下城区中,帮派之所以能够立足,也是因为至少帮派治理管理社区的方式,会比纯粹的‘无政府状态’,即律法和秩序都混沌难明的状态优秀得多。更容易组织生产,积蓄物质和力量,进而改善一个地区的民生状况。”
“这,才是当年叙拉古的一众家族,取代那个原始时代除了收税毛都不会的莱塔尼亚政府的根源所在。”
卡谢娜侃侃而谈,而拉普兰德却是越听越头昏脑胀,卡谢娜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懂,但联系到一起,她却始终抓不到卡谢娜言语的重点,更不清楚这个话题和自己之前的疑问到底有什么关联。
“停停停,不要再说了,学者女士,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与你的同伴有了不一样的思路,在卡彭的处置问题上分歧罢了,不要再转移话题!”
对于拉普兰德的不耐催促,卡谢娜微微一顿,随后抬起头,轻笑着说道:
“只是想和你聊一聊时代进步之下秩序的必然更迭罢了,没想到一下说多了,还真是抱歉。”
“不过,也正如我说的一样,叙拉古迎来了剧变,家族帮派正在时代进步的冲刷之下,逐渐成为过去式,理应迎来新的秩序。那这龙门的下城区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既然帮派已经要成为过去式,我为什么还要留着卡彭的性命?留着这些旧时代的‘余孽’,给我未来的产业添堵吗?”
“未来产业,卡谢娜女士,你到底是什么意···”拉普兰德脸色微变,低声问道。
“什么意思?很简单,拉普兰德小姐。”
“帮派为主导的秩序理应被淘汰,龙门的下城区终将迎来新的秩序,诞生新的产业体系。而这一切,都是需要有创始人提供工业生产资料支持和管理制度,才能建立起来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这个创始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