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背狼族盘踞在四云山脉嚎风岭。
这是一片植被稀疏、怪石嶙峋的巨大山脉地带。
山体多为青黑色或暗红褐色的坚硬岩石,并且常年被一种名为嚎风的凛冽罡风侵蚀,于是便形成了无数千疮百孔、形似狼牙利齿的山峰、陡峭悬崖和幽深裂谷。
地势迥然,矿物丰富,更有十余位太岁镇守,也正是此造就了青背狼族在四云山的霸主地位。
然而此处,青背狼族中心的石溪洞府,却被血腥气和药味闷得令人窒息。
少族长青崆缩在深处的石床上,眼神空洞,口水直流,只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彻底废了,成了傻子。
角落里幽幽的灵植光映着族长夫人洄璃的金色毛发,她僵硬如冰雕,指甲深陷掌心,眼中是刻骨的沉冷与恨毒。
“咣当——!”
族长青嶙裹着腥风迟迟撞入。
“吾儿——!!”
炸雷般的狼啸震落碎石。
他因愤怒膨胀的身躯比石柱还粗壮,绿眼赤红,扑到儿子床前。
粗糙的舌头急切地舔舐儿子青崆冰凉的、呆滞的脸,而巨大的爪子徒劳地碰触瘫软的手脚。
“崆儿!看看爹!谁干的?!告诉爹!!”
“……族长......”
一侧的长老战战兢兢,他不过是太岁一境修为,此时面对已近疯魔的族长也不敢多言语。
“少主是在云顶山下找到的……现场只余一片狼藉,那人下手极狠,修为根基、灵智…全毁了……”
“废物!”
青嶙血目怒瞪长老,恐怖的灵压令其窒息。
“查!!挖地三尺!!那时辰里所有可疑的活物,全部抓来抽筋扒皮!宁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邪火在胸腹间翻腾,青嶙喘着粗气,巨大的爪子狠狠拍击地面,碎石飞溅!
他目光猛地转向角落那抹冰冷沉默的金色身影,那团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洄璃!”
他声音压得极低,全是撕咬前的狠戾。
“你不是总嫌崆儿太张狂,要收着点吗?啊?现在他成了这副人嫌鬼厌的模样!你如愿了?!”
洄璃僵硬的脖颈发出嘎吱一声轻响,金色犬首缓缓抬起。
与此同时金色的眸子也在冰冷刹那间炸裂,冻人的狠化作无数凌迟般的寒刃!
她霍然站起,娇小的身躯爆发出刺穿空气的锐利!
“青嶙!你这眼瞎心盲的畜生!”
她的声音冷硬锋锐,直插青嶙心肺。
“崆儿可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我在这肮脏洞府里熬下去唯一的指望!我嫌他?!我是怕他不懂深浅栽进你挖的坑!可你呢?”
字字如刀,把积压的冤屈恨毒倾泻而出:
“是你!无底线纵容他!是你告诉他拳头大就是道理、够狠就能统领全族!你那套狗屁威风就是恃强凌弱!你那点本事,就是把不择手段当能耐!”
“崆儿本性淳良,若不是你与那贱婢所生的青鬃带坏了他,何至于此?啊?!”
青鬃?!
青嶙像被踩了尾巴,巨大的狼躯猛地一震!
洄璃这字字句句,简直是把他的皮剥开,露出里面他不愿承认的、因对青鬃不公而产生的复杂情绪。
“住口!轮不到你在这里吠我青背狼族的事!!”
巨爪带着风雷之势轰然拍向洞壁!整个洞府剧震,坚硬的巨石瞬间化为齑粉!
烟尘弥漫。
一侧的长老见势不妙立即跑出洞外,在青背狼族只要修为臻至太岁就能位列长老一席,可这又如何?面对暴怒的青嶙,这位二境太岁,一位修为逼近三境的太岁,他没有还手之力。
“不准提那个卑贱的杂种!!”
青嶙眼中血丝爆裂,混合着被揭短的懊恼和对青鬃生母的复杂难言,话语更加恶毒:
“啊——!”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啸撕开空气!
洄璃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那身金色的长毛炸开,锋利爪子寒光慑人!
她指着青嶙,浑身颤抖:
“卑贱?!”
“青嶙!你现在看着床上这团东西!”
她指着头破水流、只会发出“嗬嗬”声的青崆。
“这就是拜你所赐!你这瞎眼的疯狼!只知道蛮力凶暴,蠢得连真正的威胁都分不清!你们青背狼!骨子里就是一群没开化、只懂撕咬的野狗!!”
她越说越激动,强大的、不输给青嶙的灵力火山似的井喷,以至于周身空气都微微扭曲。
“没错!我是洄渭犬家的!可当初是谁像讨食的野狗一样,摇着尾巴舔着脸上我洄渭山求娶的?嗯?!不图我洄渭两川的血脉高贵?还是不图我这身子?你如今说这话可对得起我?!”
她踏前一步,无视罡风,冰冷的气势宛如冰山压顶:
“看看他!!”
利爪狠狠戳向青崆,字字泣血。
“看看!这就是你要的狼性!这就是你教的狠!青嶙!是你赶走青鬃那个祸根!是你用你这身疯狗性子毁了青崆!这是报应!!活生生的报应!!!”
句句敲髓!句句钻心!
报应?
最后这句活生生的报应,彻底点燃了青嶙最后一丝理智的引信!
“吼——!”
“闭嘴!闭嘴!给老子闭嘴!滚!!现在就给我滚出石溪洞府!!滚回你的洄渭两川!让你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哥姊看看你这副狼狈相!”
青嶙彻底癫狂!
巨大的本体在狭窄洞府内疯狂撞击撕扯,山崩地裂!灵力化作罡风利刃,割得石壁火星四溅!洞内所有长老侍卫亡魂皆冒,拼命蜷缩躲避!
“族长!夫人!息怒啊!崆少主他……”
一个长老试图劝阻。
“滚开!!”
狼尾裹挟巨力如鞭抽过,长老狠狠砸在岩壁上!
风暴中心的洄璃,金丝衣袂翻飞,发丝乱舞,但腰背挺直如不屈青松!
望着眼前这头只知毁灭、不可理喻的疯狼,心底最后一丝情分彻底湮灭,只剩下冻结灵魂的绝望与冰凌般锋锐的嘲弄。
她竟奇异地平静下来,声音淬寒:
“滚?……好!青嶙,你以为我稀罕待在这充斥着血腥恶臭的肮脏洞府?”
“你去哪?!”
青嶙微微冷静,他没了洄璃是万万不行的,毕竟如今的青背狼族有太多资源是仰仗着洄渭两川的关系得来的,没了这些,他和青背狼族都得玩完。
可洄璃仿佛没看到他,无视了割体的罡风和坠落的石块,一步步走向石床。
每一个脚步都沉如灌铅。
她扑到床边,将那个对外界无知无觉、只有身体本能抽动的傻儿子紧紧揽入怀中。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热源,于是她轻轻伸出手用前所未有的轻柔拭去青崆下巴的口水,冰冷的爪尖拂过他失去所有光彩的额头,只停留了片刻。
滴答——
几滴滚烫的泪珠无声滑落,砸在粗糙的兽皮上。
她低下头,嘴唇几乎贴上儿子冰冷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泣音却又沉重如山的语气,吐出两个字:“等娘给你复仇……”
随即,她猛然直起身!
再不看他那张呆滞的脸。
洄璃昂着头,金色身影在乱石尘埃中步伐决绝地迈向洞外。
“璃儿!你回来!”
她没有回头。
冰寒刺骨的话语回荡在死寂狼藉的洞府中:
“我生的崆儿……便是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也要把凶手挫骨扬灰!碾魂魄飞湮!”
话音落,她金光一闪,便彻底融入洞外清冷的月色。
只留下洞内一只巨大的狼妖在废墟中发出空茫痛怒的嘶嚎。
......
弯弯绕绕,洄璃折进属于自己的密室。
厚重石门隔绝了外面所有属于青背狼族的血腥与暴虐。
她背靠着冰凉的石门滑坐到地面,方才强撑的决绝瞬间碎裂开,爪子死死抠进石地,拉出一道道深深的刻痕。
过了许久,久到黑暗几乎将她吞噬,久到不知何时,她才撑着门站起,走向密室最深处一处不起眼的赤色雕花木龛。
咬破爪尖,一滴殷红的鲜血滴入木龛中心隐藏的符文凹槽。
嗡……
木龛无声开启,内部并非普通玉符,而是悬浮着一颗鸽卵大小、通体浑圆、流转着蒙蒙毫光的白色玉珠。
珠光映着她此刻苍白憔悴,却恨意凛冽的脸庞。
这是她出嫁时,二哥塞给她的传讯宝珠,百万里传讯不过弹指间。
“这么多年未见二哥,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只要他来,崆儿或许还有救,二哥如今是山主,这点办法还是有的。”
“二哥是最疼我的......”
洄璃深吸一口气,脸上的凄厉、刻毒、愤恨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而为的……脆弱、哀婉、甚至是泫然欲泣的温顺与恳求。
那双金色的眼瞳中,强行挤出无助的水光,仿佛瞬间回到了当年待嫁闺阁、依恋兄长的那个娇柔犬家贵女。
她伸出手,爪尖小心翼翼触碰冰凉的玉珠。
体内精纯的灵力带着一丝颤抖,轻柔地注入。
却见玉珠毫光大放,一道柔和的光幕在玉珠上方三尺空间展开。
光幕先是扭曲模糊,很快稳定下来,显露出一个虚幻却清晰、笼罩着清辉的身影。
那妖身着洄渭家特有的青黛长袍,面容英俊儒雅,眉宇间带着与洄璃极似的清秀贵气,但眼神却深邃沉凝,正是她的二哥——洄澈!
铺满银毫的虚影皱眉看着洄璃,语气有些冷漠:
“璃儿?一甲子未联系我,怎的今天......”
他很快注意到洄璃的不对劲,脸色苍白,气息萎靡,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怎地如此气息不稳?面色这般难看?可是青背那帮蛮子给你委屈受了?说!”
“二哥……”
洄璃的声音刻意放得极轻、极柔,带着明显的哽咽,眼中强挤出的泪水终于恰到好处地滑落,配合她此刻的凄楚模样,杀伤力十足。
“不是妹妹……是崆儿……我的崆儿……呜……”
她仿佛悲痛得难以自已,侧身半掩犬面,肩头微颤。
“崆儿?吾那外甥怎了?”
洄澈很快回想起自己那久未谋面的远侄,投影上的眼神锐利起来,强大的山主境威压甚至压得传讯宝珠都轻轻发颤。
“崆儿他……出事了!”
洄璃猛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中全是母亲濒临崩溃的无助和哀求。
“在外头……被不知哪个天杀的恶贼……偷袭暗算!修为道基尽毁!金丹破碎……人……人傻了!现在只会呆呆傻傻……呜……”
她的泪水在此奔涌。
不等洄澈震怒,洄璃已扑到光幕前,声音哀婉欲绝,带着浓浓的依赖与希冀:
“二哥!我……我真的快疯了!崆儿是我唯一的骨血啊!青嶙那头只知道蛮干撒疯的蠢狼……根本指望不上!他只会无能狂怒、迁怒于我!妹妹这里……再没人能帮我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投影中的兄长,近乎乞求:
“二哥!求你!看在你最疼我的份上,看在崆儿身上也流着洄渭两川之血的份上!救救他!救救我们娘俩吧!有你的真瞳,辅以族中追踪秘法,定能找出那潜藏的凶手!我……”
她低下头,双肩剧烈抖动,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极度的脆弱与依赖,
“我在这里……真的撑不住了……二哥……快来……救救我的崆儿……救救你的外甥……”
这番凄楚可怜、依赖兄长的姿态,完美复刻了她当年未嫁时的模样,直击血脉亲情。
饶是洄澈道心坚定,看着妹妹如此可怜无助的模样,眼神瞬间冰冷如万载寒冰,周身投影的清辉都带上锐利寒意:
“什么贼?!竟敢伤他至此!璃儿莫怕!待我……”
但他终究是洄渭家冷静自持的二爷,怒火中迅速压下判断:
“你们在嚎风岭?那地方……离洄渭两川太远,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路上还要避开几处凶险的疆域……最快……”
“多久?”
洄璃急切追问,泪眼灼灼地盯着光幕。
光幕上的洄澈眉头紧锁,似乎在飞速计算:
“我这里……最快也得两年!璃儿,你必须撑住,护好自己和崆儿……”
“两年?!”
洄璃的声音瞬间拔高。
“呜……两年……可那凶手……”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话语猛地拐了个弯。
“二哥!你一定要查仔细!我担心……是不是青嶙在外面惹了什么阴狠仇家?或者是……是……”
“……是不是那个当年被撵出去,贱婢生的野种青鬃?!他那种心肠狠毒、记恨在心、躲在阴沟里的杂种,最有可能!”
这突然爆发的、对私生子的恶毒贬低与猜测,与方才的可怜脆弱判若两人。
强烈的怨恨几乎冲破了投影的稳定,光幕因此剧烈地扭曲了一下,她似乎意识到失态,于是猛地吸了口气,重新换上破碎无助的低泣:
“……二哥……我……我好怕……你一定要来……越快越好……”
光幕中洄澈的眼神更深沉了,他看着妹妹此刻濒临崩溃,却又死死压抑恨意维持仪态的样子,更是沉声道:
“不管是谁!伤了我洄澈的外甥,伤了洄渭两川的血脉,必付出血的代价!璃儿,稳住心神,保护好崆儿!等我!”
话音未落,白色宝珠光芒渐熄,洄澈的投影也随之消散。
密室里骤然恢复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月光透过石窗一丝缝隙洒入,映着洄璃脸上未干的泪痕。
那泪痕此刻在光影中,显得冰冷、虚假、又充满了血腥的气息。
“两年……”
她无声地张开口,唇形吐出这两字,没有声音,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毒焰。
两年!
她等!
“我会等……青鬃……或者别的谁……洗干净脖子等着……”
洄璃金色的眼底,复仇的火焰疯狂燃烧,冷酷地开始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