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街的风光,
如今直逼神龙、天街等几个最高端的市坊,
虽然那些琼楼高阁,都是做达官贵人的生意。
可当今圣皇帝治下,武川勋贵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何况是其他宗族呢?
宣风坊等地,论生意还真就比不过东西两市了。
银钱是诚实的!这一点,从地价就能明显的看出来。
城南,
集贤坊,
老槐树下的小摊贩区。
糖画摊主的小儿子今天很生气,他嘴里舔着原糖,又看见了那个龙秀姐姐说的登徒子。
每次他来的时候,都要龙秀姐姐做这做那,一次还来几个人,真是看着就讨厌。
可那人身材太过高大,要不是打不过,他才不会只用眼睛瞪着。
身后是喧嚣的运河,身前是人头攒动,更喧嚣的小吃街。
生机勃勃的市坊里,王勃瞧着隔壁那个身穿布衣的小孩,乐呵呵的跟周云介绍了一番,
“他是糖画摊主的儿子,每次随父亲出摊,都在烧鸡摊帮忙。他父亲都要跟这老头打架了。”
“人小鬼大。”周云瞧了一眼此子,对方竟然敢对他呲牙。
不过,些许插曲,
并没有影响皇帝周云跟王勃、杨炯、卢照邻等人商议国事。
武德殿里,赵国的事情正在迅速变得臃肿,
内政的复杂程度,与元始二年不可同日而语。
“细作的消息,各地很多赵军将官,都收到了宗族开战的命令。河北的刘家、郭家、王家、谭家,大量田地在被查。”王勃在旧木桌前,吃点了腌干菜,无奈的说了这些。
谈到这个话题,刑部杨炯也说了一些魏征最近在忙的事,
“陛……周公子,听四狱门的消息,绣衣使者、皇城司等力量似乎跟朝中有勾结,最近他们暗中集结人手,做大事的可能性不小。”
老槐树下,
涉及到武川嫡族的事,卢照邻并没有怎么插嘴。
毕竟,杨炯是北疆子弟,王勃是必死之人。
他们现在所接触到的东西,不是江南卢照邻所能知道的。
但,有一些情况,吏部卢侍郎还是必须要说明,
“最近赵国的基层官员,出现了部分变动。臣感觉有点问题,但具体却不是很清楚。因为查下去,什么也查不到。”
“你说的这个现象,勃也察觉到了。”听了卢照邻的话,王勃转头对着皇帝道,
“关中有一些旧门阀力量,似乎在通过某种手段,集中人手到幽州,其中霍守易的族人,似乎特别明显。”
“而且这些关中的大族,或多或少都跟长安节度使霍守镇有一些联系。”
北风吹幽州,树叶梭梭。
老槐树下,赵帝周云听着这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乱象丛生。
大赵国,一片乱象丛生啊!
其实,自从谣言出现,皇帝就已经知道,
武川镇里面,那些雪林溃兵、阿骨部奴隶,联合部分河北、辽东宗族,跟青山勋贵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当然,面对敌人的频频动作,青山族人也不忍了。
他们到七月初,应该也做好了玩命的准备。
这场内部争斗,周云一直在极力避免,但最终,他似乎没办法阻止。
矛盾不会消失,它只会积攒。
积攒到一个爆发的程度,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除非周云判处一方死刑,保留另一批。
但那样没有意义,因为剩下的那一批,又会分出新的山头。
利益斗争永远不会停止。
若是杀了他们全部,那也是不行的。
皇帝不可能一个人治天下,那迟早还得用臣子。
只要是用臣子,赵国又会迎来一批新的权贵。
运河旁,槐树下,
周云无意识的望着远方那个烤鸡摊前,一边脸上带着火边红,一边忙碌的短发女子,
这一刻,他对赵国的未来,陷入了沉思。
可周云没注意,龙甲是谁?
天赋异禀的大宗师。
此刻,做烧鸡的龙甲,对身后那双色眯眯的眼睛,更加厌恶了。
‘呸,登徒子!’
尚善街,集贤坊,
这里是国子监等多座学院所在,故很多长衫士子来购买烧鸡。
要说,这里的烧鸡确实弄得好,
第一是味好,以周云的经验,此鸡必然是寅时左右所杀,随后用店家的独特秘方腌制过。
既保障了烧鸡的新鲜,又保证了烧鸡的味道。
其次,那就是龙甲的火功很好,可能这女子本来是农家出身,对于做吃食很有一套吧。
老槐树下,就在赵帝周云考虑要不要将烧鸡纳入赵军制式伙食时,
街角尽头,忽然来了一群挥舞锄头,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人,
那情况,周云猛的一看,不禁有些熟悉。
这……这不是民间闹事吗?
“不准摆了,不准摆了!!!这是我们的地方,谁让你们摆摊的。”
“苍天啊,大地啊。在大赵国没王法了,这些人在我们的地盘做生意啊。”
“抢东西了,抢东西了。这些人抢我们的地啊。”
抢地?!
听着这话,王勃忽然面色一变,皇帝一向嫉恶如仇,这种事肯定又要死人。
可王勃回头,才惊讶的发现,
周云都没看那边,反而是怔怔的在瞧着烧鸡摊。
‘哼哼,英雄惜英雄,陛下对于剑道高手,没有抵抗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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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贤坊。
就在王勃跟杨炯等人观看的功夫。
远方的闹剧,越来越大了。
这些人好像不是他们印象里的恶霸、地痞,
他们的穿着打扮,神态举止反而更接近一群农户、佃户。
打头阵的是十几个老人,他们一进来就跪地躺下,根本不给那些小摊小贩解释的机会。
还有一个头大眼斜的恶汉男子,挥舞着雄壮的手臂,不停的在捶打这些商贩的摊子,为那些农户伸张正义。
那场面,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干嘛呢,干嘛呢。卷毛,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尚善街,一个马脸、眼神精明的年轻汉子,穿着黑色赵装,站到了摊贩们的前方。
“你干嘛呢?”身材雄壮,手臂粗壮的卷毛恶汉,指着马脸汉子的胸口,呼吸粗重,行为野蛮。
“发地啊。给他们摆摊啊。”马脸不解。
“谁的地你知道吗?”
“我租的地啊。跟你们签了契约的!”马脸汉子双目圆瞪,摊开双手,理所当然的说出事情的原委。
“我告诉你,这是我们丰源村当初赵国皇帝补的地。”人群里,卷毛胖子大声吼叫,
下一刻,他眼里的贪婪几乎不加掩饰的道,
“想租,可以!租子今个必须给我涨。现在这里寸土寸金,以前的价不行了。”
“哎!!不行了,你不能亏待乡亲,你必须涨!大伙说,对不对?”
恶人自有千般害人的手段。
卷毛带头闹事,身后全是此起彼伏的起哄怒喊。
见事情完全在掌握中,卷毛恶汉得意洋洋的指着马脸汉子,冷哼道,
“至于涨多少,那得我们丰源村的人说了算!”
“坐地起价?这不对吧。”马脸汉子面露不屑。
若是别的地方,他还真怕这事,
但在赵国,他就敢硬扛。
可是,这伙村民似乎早有准备,
只见群情激愤中,卷毛恶汉怒指马脸小伙,眼神瞪的像铜铃道,
“有事!!?找咱们郑里长去。那什么契约,当初就你跟他骗了我们。”
“现在,我们丰源村人不管这些。来,来,来。乡亲们围起来,不准他们抢我们的地。”
直到这一刻,王勃跟杨炯等人瞧着,大概知道什么事了。
这摆明就是占便宜!
之前幽州尚善街的地并不贵,所以当时应该是他们口中的丰源村人,爽快的签了这片老槐树街口。
在农家人眼里,这就是青砖路边的一块地而已。
此人要全部租用,还给那么多钱,当然是租了呀。
可如今,尚善街这里可是日进斗金,那情况还能一样吗?
这农家人,自然是看的心痒啊。
过去大家都是泥腿子,现在马脸小伙走运了,成了富户,
他们当然觉得是此人偷鸡摸狗,抢了他们的东西。
穷苦地区的人,除了穷之外,很多时候,他们还蠢。
他们可以允许别人比他们更惨,但绝对不允许别人好。
哪怕那个人带着他们好,但只要比他们更好,他们就不能忍受。
闹剧没有持续多久,
巡更武侯来了,调解小片刻后,武侯搞不定,便又去寻支援。
不多时,马蹄声响起,巡防军的兵马出现在了集贤坊。
“本将不管你们什么事。你,能不能拿出契约?”
“好!现在契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本将奉命行事,不管民冤,你们不服可以去衙门。但现在,你们要再闹,就请去牢房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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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树,烧鸡摊。
丰源村的人,灰溜溜的走了。
原本马脸是准备给他们涨一些的,可他们不满意这才来闹。
这会,马脸涨的也不给了。
他知道,三年后,他肯定租不起这里,所以干脆闹翻。
瞧着那边的热闹,王勃跟杨炯互视一眼,皆是长叹无奈,
下一刻,王大才子面露异色,冷不丁对周云行了一礼道,
“臣认为,现在幽州商贾应该感谢皇帝。因为圣皇帝在位,契约才有用。”
“否则,那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王勃一直认为,秩序就是赵人最大的财富。规矩就是幽州兴盛的根本。”
周云是谁?那是脑袋里搭载了兵神系统的怪物。
他一听王勃这口气,就知道后面还有话。
“继续!”周云淡然道。
“哈哈……什么都瞒不了周公子。”王勃无奈的笑了笑,行礼道,
“当今皇帝,在很多事情上,臣认为过于追求庶民、佃户的权益了。”
“其实,天下大户,很多都上升不到作恶的高度。甚至说,九成人都是恪守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勤者。”
说到这里,王勃指着那边的疯狂咆哮商议的粗汉道,
“反而有很多庶民、佃户、下九流,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不足,但却抱怨别人的富有。”
“他们只看见有人要吃肉了,看不见吃肉背后的心酸。”
“倘若方才那个马脸汉子亏了,他们会不会少钱呢?那就必然是不会的。”
槐树下,周云知道,王勃说了这么多,
实际上是在说赵人的《商本论》跟《平民论》。
很多年前,赵帝周云还是建安将军时,
在击败的铁力的那八个月宝贵时间里,周云将一张白纸的北疆,画成了赵人想要的颜色。
《商本论》、《平民论》、《大同论》,讲武堂三论被周云提了出来。
这些年,赵国的学子们,对于这三论的研究,已经深入骨髓。
但如今,得到的结论是,赵国任何一个国论都达不到。
所以,现在王勃对于皇帝周云,想要将赵国带入部分《平民论》的国策,是坚决反对的。
现阶段赵国不但国力不足,教育、意识也不足以支撑。
一旦赵国权力交给这些目光短浅的愚者,所造成的破坏力是不可想象的。
至于赵人的终极目标《大同论》,那现在赵国根本就连看的资格都没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