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并未因老龟展现的神迹而有片刻耽搁,他迅速收敛心神,展现出作为新任指挥官的决断力。
他将军营内所有尚能行动的士兵——无论是身上带伤的还是负责后勤的——全部集合到墓园。
无需过多言语,士兵们看着那片整齐肃穆的新墓坑,已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人们沉默而有序地走向墓园旁特意开辟的石料场。
那里,一块块打磨好的灰色石碑静静矗立,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这是东营延续多年的传统,亦是残酷战场上最后的温柔——
每一个踏入军营的战士,都会在最初便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墓碑。
若不幸马革裹尸,这方石碑便是他们最终的归宿与铭刻。
士兵们开始在这些冰冷的石碑中,艰难地寻找着那些曾经鲜活、如今却已逝去的名字。
每找到一个对应的名字,便有几人小心翼翼地将对应的遗体抬起,步伐沉重却稳健地走向对应的墓坑。
冯奕辰穿梭其间,此刻也挽起袖子,默默地帮忙搬运着那些过于沉重或需要特别小心的遗体,他的动作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袍泽的安眠。
胡青和古阳合力,轻轻抬起了韩策长老的遗体。
他们走向最前方那排仅有的四个墓坑——这显然是老龟特意为几位地位最高的前辈预留的。
韩长老双目紧闭,面容出乎意料地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
只是那松弛冰冷、毫无弹性的皮肤,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彻底流逝。
与当初他们从天一宗出来时见到的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相比,眼前的韩长老显得苍老、疲惫了太多。
古阳凝视片刻,默默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大块通体乌黑、隐隐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木料。
这是万树国的珍藏——养魂木,以能够温养神魂、历久不腐而着称,原本他是想留着日后打造些有助于修炼的家具器物。
但此刻,他觉得,让几位前辈在如此灵木打造的安息之所中长眠,远比任何其他用途都更有意义。
他没有多言,只是取出两柄锋利的刻刀,递了一柄给胡青。
两人就在墓坑旁席地而坐,运刀如飞,将这块珍贵的黑木按照记忆中的棺椁形制,一点点地劈开、分割、拼接、打磨。
没有华丽的纹饰,没有复杂的结构,只有最简洁的线条和最用心的榫卯。
小紫也安静下来,在一旁认真地用自己的小手比划着几位前辈的身形尺寸,确保棺木大小合适。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四具线条简洁、却因材质本身而显得古朴厚重的黑色棺椁,便静静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胡青小心翼翼地将棺椁一一放入最前排的四个墓坑中,动作轻缓,如同放置易碎的珍宝。
古阳则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将韩长老的遗体抱起,平稳地放入属于他的那具黑木棺椁内。
韩长老那本已失去所有灵光、变得黯淡平凡的万阵图录,被古阳郑重地摆放在他的胸口。
本命灵器随主而寂,留下也已无用,不如让它继续陪伴着这位痴迷阵道一生的老人。
在永恒的沉眠中,或许还能在梦中推演他的万千阵法。
小紫迈着小短腿,在堆积的石碑中精准地找到了属于韩策和严秉的那两块。
他小小的身躯却蕴含着龙族的巨力,轻松地将这两块沉重的石碑抱了过来,稳稳地放在对应的棺椁旁。
胡青将属于韩长老的石碑竖起,用力将其下端埋入坚实的土地,确保它稳固如山。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软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碑面上沾染的些许尘土。石碑形制简陋,上面只刻着七个字:
“天一宗 ,梦峰,韩策”。
字迹飘逸洒脱,带着一种不羁的风骨,如同风中飘摇却又坚韧的柳絮,一如其人。
胡青知道,这定是韩长老在某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亲手为自己刻下的。
另一边,古阳刚将严秉长老的遗体小心地放入棺中。
那柄曾让严长老引以为傲、光洁温润的玉剑,此刻已是裂痕遍布,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碎裂。
古阳不敢用力,只能屏住呼吸,将它极其轻柔地放在严长老的胸前。
然后将他那双曾经蕴含开山裂石之力的手轻轻抬起,摆放成一个环抱玉剑的姿态。
做完这一切,古阳怔怔地望着棺中仿佛只是熟睡了的严长老。
那刚毅的面容,紧抿的嘴角,依稀还能看到往日“小剑神”的几分风采。
恍惚间,他几乎以为下一刻这位性情刚烈的前辈就会睁开双眼,中气十足地笑骂他们几句。
“呜……”
一旁传来极力压抑的、低沉的抽泣声,将古阳从短暂的幻想中惊醒。
他转过头,看到林峰正半跪在属于李岩司令的棺椁前,仔细地为他整理着略显凌乱的衣领,用颤抖的手抚平军装上的褶皱。
林峰也发现了这些突然出现的黑木棺椁,并默默地将李司令的遗体转移了进去,正在为他做最后的整理。
古阳心中五味杂陈,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拿起旁边那块属于严长老的石碑,运足力气,将其牢牢地插入墓前的土地中。石碑上同样只有简短的七个字:
“天一宗,梦峰,严秉”。
字迹却与韩长老的截然不同,铁画银钩,笔力千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刚猛与威严,正是严长老性格的写照。
古阳看了看这略显孤寂的碑文,又取出刚才削制棺木用的小刀。
他蹲下身,凝神聚气,刀尖在黑木般坚硬的石碑右下角轻轻划动,石粉簌簌落下。
一行细小却清晰的新字被缓缓刻了上去:“梦峰弟子,古阳 胡青 敬立”。
“还有我!还有我!”小紫在一旁看得着急,扯着古阳的衣角,指着石碑连声叫唤,生怕漏了自己。
古阳看着小家伙急切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悲伤的笑意。
他点了点头,手腕微动,在那行小字后面,又认真地加上了“小紫”两个字。
胡青见状,也在韩长老的墓碑同样位置,用刻刀一笔一划地,镌刻下了完全相同的字样。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这片新起的墓园上,将黑色的棺椁、灰色的石碑,以及每一个人脸上肃穆而哀戚的神情,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寂静中,只有刻刀划过石碑的细微沙沙声,和着远处永恒的海浪声,共同谱写着一曲无言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