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宴最终还是不忍心,当晚让清桅留下了。
一来看着两个人这几年也确实多磨多难,分开的时间远比在一起的时间长,就是能见的时候,一个忙一个伤,看着确实让人心疼。二来陆璟尧今晚也确实需要人守着,许宴自己已经熬了两天两夜,这会儿真是精疲力尽了,所以清桅最适合。
“许医生,就辛苦你在这儿将就一晚。”武阳将许宴带到隔壁的房间,推开门让许宴进去。
跟刚才那屋子一样的格局和大小,只是这儿原本是个简易的会议室,都是桌子椅子,桌上还铺着地图。
许宴疲惫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行军床上,愣了两秒,看向武阳笑了笑,“行。”
“那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打盆水洗洗。”武阳见他没反对,乐呵呵跑出去打水。
等许宴那边洗漱折腾完,整个小院里彻底陷入了安静,檐下两盏电灯,灯光微弱,却让人在无边黑暗觉得安心,是一个归处。
武阳关了灯,小心将木门关好。一转身,就看见舟亭坐院门的门槛上,两腿分开,手肘支在膝盖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头垂得很低。
“你带少奶奶来的?”一片寂静里响里武阳没了欢乐的声音。
舟亭闻言抬起头,唇间的烟猛地亮了亮,好似燃了一腔郁闷,“你看出来了?”声音低哑。
“我又不傻。”武阳双手反撑在门槛上,仰着头脸上微微得意,“她一下车我就认出来了。”
末了,见舟亭没说话,又说了一句更扎心的,“你胆子可真大,这要出点事……”
武阳的话没说完,但舟亭抽烟的手就猛得抖了一下,一大截烟灰飘飘荡荡落入黑暗里。
“我想着避开,没成。”许宴特意交代到医院的时候要避着点少奶奶,但谁曾想,他车刚在医院门口,少奶奶就正好出来撞个正着……真是太不巧了。
后来要走的时候,少奶奶虽然没有强行上车,但慕青玄开车一直跟着他,甩都甩不掉,最后眼看要出宣市了,少奶奶铁了心要跟,他又担心车多引人注目不安全,只好请少奶奶上车。
“或许也是太巧了。”武阳笑的有点苦,“不过,好在她是跟着许医生来的,你,死罪免了,活罪难逃。”
嘴里的烟就猛燃了一截,舟亭一张口,青烟缭绕,跟着了火似的。
他也知道少奶奶临时让他送去野战医院,是为了他考虑,但四少怎么可能想不到呢……哎,算了。
舟亭将烟一扔转身进了屋内,武阳‘诶’了一声,想起大半夜的又赶紧压下声音跟着跑过去。
舟亭纠结烦闷的一个头两个大,罪魁祸首的清桅反倒没事。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她一个人在陆璟尧床边站了好一会儿,他仍然趴入,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清桅看了看屋内,想找把椅子。
屋子四壁是斑驳的土墙,仅刷了一层薄薄的白灰,多处已泛黄剥落。电灯已经关了,只剩一盏煤油灯搁在床头的木桌上,灯芯跳跃,投下昏黄而不稳定的光晕。
靠墙的条桌上整齐摆放着军用地图、望远镜和一只搪瓷杯,所有物品都归置得一丝不苟。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却清扫得不见一丝杂物,当然也没有可坐的椅子,只有一个小木凳。
她将小木凳轻轻放在床边坐下。凳子矮小,她的视线恰好能与陆璟尧枕在枕头上的侧脸平齐。煤油灯的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在颧骨处扫出一小片扇形的暗影。
清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紧蹙的眉心时倏然停住。她不敢真的碰他,怕惊醒他,更怕看到他醒来后愠怒的眼神。
她想起刚刚跟许宴说要留下时,他说“你真以为他没发现是吗?我之前给你换药,稍微重一点他张口就能骂我好几句,他今天疼成那样一声没吭。”
真的已经发现是她了吗?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睁也知道是她?
清桅看着陆璟尧的眼神变得复杂,犹疑、心疼到释然、平静,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眉骨、鼻梁,还有因发烧而干裂的嘴唇,半悬的那只手最终轻轻的落在陆璟尧的手背上。
她想通了,既然已经来了,就好好照顾他,能多待一时就待一时,至于挨骂不挨骂的,只要陆璟尧醒了,好了,骂就骂吧。
那一晚,清桅在床边认认真真守了一夜,给他换药,擦汗,时不时摸摸额头探体温。她就这么静静地守着,像守护一件易碎的珍宝,目光清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贪婪地捕捉着他每一次平稳的呼吸,仿佛这是世间唯一能抚慰她的声音。
天蒙蒙亮的时候,陆璟尧终于退烧了,清桅开心地赶紧跑去叫许宴。
许宴刚醒,洗了把脸就急忙来给陆璟尧做检查,看见满脸疲惫却笑得眉开眼笑的清桅,还不忘调侃:“哟,我们沈医生劳苦功高啊。”
清桅脸上飞起红霞,嘴上却不饶人:“我不辛苦,师父您辛苦。您别损我,以后我也守着您退烧,保准笑得比这还灿烂!”
“可别!”许宴连连摆手,假装惊恐,“我可消受不起你这‘守夜罗汉’的福气,回头某位司令醒了,非得用眼神把我剐了不可。”他边说边推门,低声嘀咕道:“这烧退了,某人的醋坛子怕是该烧开了……”
清桅只跟着笑,不再说话。
陆璟尧的高烧虽退,伤势依然严重。野战医院事务繁杂,许宴留下退烧药和消炎药,又仔细叮嘱武阳一番后,便准备返回。
清桅在一旁支支吾吾,既想留下又不敢明说,最终只得先老老实实跟着回去。
人虽跟着回去了,但她压根没打算就此离开。陆璟尧重伤未愈,她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岂能轻易就走?说什么也不肯。她在野战医院里又是埋头干活,又是对许宴赔尽笑脸,死乞白赖地央求他允许自己多留几日。
许宴对她这般毫无底线、得寸进尺的要求,又是气愤又是无奈,最终勉强松口,答应她最多再留三日。清桅立刻欣然应下。
留下之后,清桅白天便在医院帮忙。活儿不少,她却毫无怨言,跑前跑后。才一天工夫,收治的伤员们便纷纷笑着说,来了位医术好、模样又俊的女医生。清桅心里自是欢喜,可偷眼瞧见许宴那张冷脸,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晚上,清桅又跟着许宴去看陆璟尧。有时守上半夜,有时只待几个时辰,但无论停留多久,她见到陆璟尧时,他总是昏睡着。两人未曾说过一句话,他甚至不曾睁眼瞧过她一眼。
清桅一面因他的伤势日渐好转而暗自欣慰,一面又为他这般全然无视自己而难掩失落。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那晚清桅忙完,正想找许宴道别。清桅寻遍临时医院也没找到许宴,最后从小雯那得知他去了营地外的江边。她顺着土坡往下走,还未靠近,就听见许宴压低的嗓音混在江风里传来,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冷厉:
“……消息准确吗?”
清桅脚步猛地顿住,隐在一丛枯芦苇后。月光下,许宴的背影绷得笔直,他对面站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模糊人影,完全融在夜色里。
“准确,希望你想办法拿到他们的下次行军路线,”那个陌生声音沙哑急促,“并且,上面想要借此次机会除掉陆璟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