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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宛宛入梦来 > 第324章 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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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的黄铜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陆璟尧迈步而出,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肃杀之气。走廊尽头的窗子没关紧,六月的夜风卷着些热气进来,将人心都吹得更燥了。

\"四少...\"武阳站在阴影里,手里捏着信件的手指微微发抖。

陆璟尧正低头整理白手套,没抬头:\"说。\"

\"陶小姐...今早在家中...\"武阳喉结滚动,\"吞枪自尽了。\"

手套的纽扣突然绷断,骨碌碌滚到墙角。陆璟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盯着地砖上那道陈年裂缝,蜿蜒着爬进人心里,彻骨生寒。

窗外传来换岗士兵的皮靴声,整齐得像送葬的鼓点。他直起身时,整条走廊的电灯突然齐齐暗了一瞬。

\"尸体呢?\"声音平静得可怕。

据人说,一早被发现之后,政府那边就安排人接走了。因为是自杀,他们也不敢张扬,只在万安殡仪馆进行了简单的吊唁仪式就火化了,葬在宣北的梅岭。

“都办完了?”

“嗯。”

仅仅一天,悄无声息的所有事就已经办完了,这么快?真的是自杀吗?都查清楚了吗?

陆璟尧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呼喊着,没那么简单,她怎么会自杀,怎么就死了?!

他不相信,他绝不相信。

“陶家有人来吗?”

“说是北平的一位表兄来的,上午来下午就走了。”

……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砸在窗户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响,显得屋内格外的寂静。陆璟尧心里像溺水般呼吸不过来,手紧紧攥着,抬起又放下,有些茫然无措。

“这个……是刚刚有人送来的。”武阳将一个平整的白色信封放在桌案上,“说是陶小姐留给您的。”

陆璟尧整个人垮下来,陷进漆黑的皮质办公椅中,闭着眼睛,许久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武阳最后看了他一眼,轻轻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雨声渐密,黑沉沉的夜空像被这一个多月的人间苦难所烫伤,烫出一个大洞,落下无尽的泪来。水痕在玻璃上蜿蜒,簌簌成泪。

陆璟尧终于睁开眼,无波无澜的眸子盯着那个雪白的信封,边缘处晕开一点暗红,不知是墨是血。

他伸手,指尖在触及信封的刹那猛地蜷缩。纸张的触感粗粝如砂,拆封时发出的\"嘶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信纸展开的瞬间,熟悉的字迹撞入眼帘,陆璟尧的呼吸骤然停滞,眼眶灼热,胸腔剧烈的起伏起来,以至于他不得不放下信纸,双手按住脸面来平稳呼吸。

好一会儿,移开手,他眼睛明显深红,再次打开信,信不长,只有一页纸,但写的很漂亮,很工整。

\"璟尧如晤: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你一定很意外,我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但请不要难过,此非一时意气,实经年思量。

我,不得不这样做……”

这句之后,钢笔的墨迹被晕开,仿佛能看见她写信时流下的泪。陆璟尧手指在上面轻轻抚了抚,仍有湿意。

“我,不得不这样做……从而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让他们仍觉得我还是那个自尊骄傲又优秀的陶家小姐,也希望能保存你记忆中那个尚算干净的陶希。

陶家千金之名,曾以为毕生荣光,会是我无比自傲的资本和底气。然乱世滔滔,锦衣玉食竟成了我短暂一生的枷锁和桎梏。昔年讲武堂中纵论家国抱负的少女,终沦为棋子,负罪累累。

那日你言\"莫作卖国贼\",字字锥心。纵然迫不得已,我罪孽已深,不敢求宥。惟愿你能念及旧年窗下共读,颐园共游之光景,予我半分哀矜。

只因我实在无能为力,勉力至此,心中亦困苦难耐……”

窗外的雨水混着冷汗滑进衣领,陆璟尧读及此处,只觉得浑身冰冷,攥着信纸的手背青筋暴起,一滴泪也自眼角滑落。

“此生荒唐,唯爱你一事至真。金陵夜雨时,北平雪夜里,皆是这点痴念吊着性命。今当永诀,仍要说句僭越的话:时至今日,我依旧爱你。

附恳:

一.请代我向墨白致歉。在南京时,明知我是利用,却仍伸以援手,真是一位英俊又可爱的先生,祝他此生幸福。

二.妆奁底层藏有北平老宅钥匙,若他年山河重整,望你能携骨灰归葬故宅海棠树下。

再三珍重。

丁丑年荷月 夜漏三更

希 绝笔”

信纸从陆璟尧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覆在一枚铜制钥匙上,上面还系了一条草绿色的丝带,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他忽然想起民国十五年春,陶希在那棵海棠树下背诵《楚辞》,花瓣落满她蓝布衫的肩头,那时她眼里还盛着光,看人都笑盈盈的。

窗外夜雨未停,檐角的水声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刺耳,办公室的灯一夜未灭,怀表时针指向寅时三刻,案头绿色玻璃罩的台灯\"啪\"地暗了一下。陆璟尧机械地拾起车钥匙出了司令部大楼。

晨雾未散,黑色轿车已碾过泥泞的郊道。梅岭公墓的石阶上积着雨水,陆璟尧军靴踏过,惊飞几只食腐的乌鸦。

新立的青石碑,字迹清晰明了,‘陶希女士之墓,丁丑年荷月’再无其他,连照片都无,显得石碑格外的空洞。碑前摆着束枯萎的洋桔梗,被雨已经淋的散落四地。陆璟尧蹲下身,一枝一枝捡起摆好,之后又将一束粉色的海棠放下。

花没有包装,是他来时路过一家院子,斜出墙角,生长的特别茂盛鲜活,跟她曾经院中的很像,他一时心动采了几枝带给她。

放好花,他又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该是给她的回信,棕色的的信封被手上的水浸出几个湿漉漉的水印,像是被泪沾湿的痕迹。

雨雾笼罩的墓园像幅洇湿的水墨画。远处山峦起伏,青灰色的墓碑如沉默的士兵排列至视野尽头。偶有乌鸦掠过柏树枝头,抖落的雨滴在积水潭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陆璟尧的身影在空旷的墓地里显得格外孤寂。他撑着黑色的伞,长久地立在陶希墓前,看着信燃尽,也看着灰被雨水冲散。风掠过时,新放的海棠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沾在墓碑的\"希\"字上,像少女时代她发间簪的花钿。

远处看墓人小屋升起袅袅炊烟,衬得这片角落愈发清冷。他最终只是留下一句话,转身时军靴踏碎水洼中的倒影——那里面,天光云影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