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山早已悄然离开宣市大营,此刻正快马加鞭赶往与日本军官高桥健次的密会。这位臭名昭着的关东军首领,正是当年策划齐城大屠杀的刽子手,手下沾染了近千条无辜性命。
陆璟尧还未来得及消化沈清桅突然现身带来的震惊,这个更为骇人的消息就如一记重锤砸在心头。
“这消息从哪儿来的?”陆璟尧瞳孔骤缩,眉宇间有散不去的凝重。
方才送出的那封亲笔信,怕是已经赶不及了。
沈清桅从大衣的里层口袋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纸张边缘毛躁,像是从什么书上撕下来,上面用钢笔潦草地写着哈城某个日式料亭的地址,落款画了朵将谢的樱花。
\"昨晚有人从病房门缝塞进来的。\"她指尖轻颤,\"我原以为是...\"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陆璟尧突然后退着扶住沙盘边缘。
那樱花记号他太熟悉了,当年陶希写给他的每封情书最后都会画一朵那样的樱花。
\"是陶希...\"陆璟尧喉结滚动,声音说不出的暗哑,“她前天来过司令部……”他低头看着字条,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上前轻握住清桅的双手,“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照例问讯她关于地下室武器和王军突袭宣市的一些问题……”
“我没有误会,”清桅打断陆璟尧,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解释,心里有些不忍。
自得知消息那刻起,沈清桅就如坠冰窟。那个她亲手跟进的改造项目,不仅没救人,如今竟成了军火走私的巢穴,还让无数人因此而丧命。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却又百口莫辩,当时只觉得设计图有问题,地下室比以往大很多,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一夜未眠,天一亮就马不停蹄跑过来想跟他解释,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关于市立改造医院地下室,我其实也想跟你解释,我……”
“我相信你。”陆璟尧截断她的话。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紧绷的肩线骤然松懈。那颗惴惴不安悬了一夜的心就像一刹那被陆璟尧捧在手心,放回了原位。
她眼神闪躲回了一句,“谢谢。”
陆璟尧却不允她躲闪,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目光。
\"我从未怀疑过你,清桅。\"他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她微凉的面颊。
沈清桅第一次在陆璟尧脸上看到那样的眼神,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盛着的都是她,目光柔亮好似星辰,却又如清辉如许的满月,透澈而坚定。
沈清桅一时怔然,溺在这片深邃的眸光里。帐外的喧哗骤然炸响,她才如梦初醒,慌乱地退后半步,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衣角:\"谢...谢谢你信我,但若需走流程问讯,我随时配合。\"
“那,那现在怎么办?”清桅没等陆璟尧再说什么,看了眼他手上的字条。
“务必拦下王崇山,阻止他们见面。”陆璟尧说完,扬声将武阳唤了进来,“武阳,准备直升机。”
王崇山动身比他们早了许多。从宣市到寒江城,最便捷的路线本该是经北江过黑松隘、穿红苇泊直抵寒江。但以王崇山的老谋深算,绝不敢走这条明路——必会绕道佩城,借水路掩人耳目。
眼下这情势,即便追上王崇山,以他对陆璟尧赶尽杀绝的态度,怕也难有和谈余地。刀兵相见,反倒正中某些人下怀。
思来想去,唯有先赴红苇泊寻王瑞林,借他之手拦下其父,方有一线转机。
只是...王瑞林当真愿意见他吗?陆璟尧摩挲着腰间的配枪,思绪万千。但事已至此,总要一试。
陆璟尧刚套上飞行夹克,衣袖却被猛地拽住。沈清桅挡在帐门前,晨光透过帆布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带我一起去。\"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不行!\"陆璟尧皱眉,\"你知道王崇山和高桥是什么人?\"
\"正因为知道,我才要去。\"沈清桅从正面挡住他,\"王崇山不可能停手,我们未必能拦住。但他再狠,也不会对自己儿子下手,比起你,王瑞林见我的机率更大。\"
陆璟尧怔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或者说是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清桅。她扣在他臂间的力道明明那么轻,却像烙铁般灼人。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在理,可喉间却像堵着团浸了醋的棉絮,酸涩得发不出声。
“放心,他不会伤害我。”清桅继续道,神色急切而真挚,“当然,他也不会再留下我。”
他曾孤注一掷的爱她,如果破釜沉舟也得不到,便会彻底放她自由,那才是王瑞林。
武阳抱着头盔僵立原地,大气都不敢出。陆璟尧眸色深沉地凝视着她,喉结微微滚动。
沈清桅突然压低声音,\"我之前那身伤……不是土匪,也不是李大雷,而是在去寒江城的路上被日本兵打的。那个被日本人毁了的村子,险些被日本人伤害的小姑娘……”清桅眼底泛起泪花,声音颤抖,“陆璟尧,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此行,请让我一起,好吗?”
直升机旋翼开始转动,卷起的狂风吹乱了她鬓边碎发。陆璟尧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如果——\"
\"没有如果。\"沈清桅挣开他的手,率先攀上舷梯,\"你教过我开枪,你忘了?!\"
要么不开枪,要么一击必杀,敌人或自己。
——
王瑞林从未想过会再见到沈清桅。即便知晓医院地下室暗藏武器一事会让她心生疑虑,他也未曾动过解释的念头。
他很清楚,他与她之间,横亘的从来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误会。那些无法逾越的鸿沟,又岂是区区一个真相就能填平?
所以,当亲兵进来汇报,有一位沈清桅小姐求见的时候,他几乎觉得是自己幻听,手中钢笔骤然一顿。墨汁在公文上洇开一片漆黑的晕染,他却恍若未觉。
“这是那位小姐让转交的。”亲兵将一个白色的锦帕放在桌案上,\"说您见了自会明白。\"
他缓缓抬眸,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案几上,那方素白锦帕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宛如阴霾天际最后一抹纯净的云。他伸手拾起,有东西不小心从里面掉出来。
是一个银色的圆环,在案几上轻颤着滚动,最终停在未干的墨迹旁,微微晃动。王瑞林的呼吸骤然凝滞,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
那是他们的订婚戒指。
泪水毫无征兆地砸落在银环上,溅起细碎的水光。亲兵惊得手足无措,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尖,大气都不敢出。寂静的屋内,只余泪水滴落的轻响。
\"请她进来。\"良久,他沙哑的嗓音终于打破沉默,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