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桅还没有从惊慌中缓过来,更没有想好以后她与陆璟尧要如何相处,所以此刻林中枪声不断,危机四伏,面对转身要走的陆璟尧,她一时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群人从出城不久就跟着,杀不尽甩不掉,就是奔着要他们俩的性命来的。
可是……她害怕一个人,更害怕陆璟尧受伤,或者……
\"别怕,我很快就回来。\"陆璟尧握住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清桅却抓得更紧,指甲几乎陷进他腕间的皮肉。
\"别去...\"她声音发颤,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我们可以一起躲在这里...\"
陆璟尧动作一顿,撞上她通红的眼眶。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湿漉漉的,盛着他从未见过的惊惶。他喉结滚了滚,终是俯身用额头抵住她的:\"五分钟。\"他脱上手腕上的表,塞在她手里,安抚道,“你看着时间,我保证。”
\"他们人那么多...\"她摇头,拽着他衣领的手抖得厉害。远处追兵的皮靴声已清晰可闻,枯枝断裂的脆响像催命的更漏。
陆璟尧突然扣住她后脑,狠狠吻在她颤抖的唇上。这个带着铁锈味的吻一触即分,却让两人都僵住了。
\"等我。\"他扯开她的手,将仅剩的子弹推上膛,\"我一定会安全带你回去...\"话尾消散在山风里,黑色身影已闪出岩缝。
沈清桅蜷在石凹中,被雨水泡白的唇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看着陆璟尧的身影转瞬消失在昏沉的雨雾里,手中的腕表攥的生紧,心口紧绷,只能一动不动地盯着腕表上的指针。
下午三点十分,一秒两秒三秒……三点十五分,陆璟尧就会回来的。
就在秒针走了一圈后,三点十一分,林中枪声陡然密集起来,像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在四处响起,清桅抓住胸口的衣裳,只觉得呼吸不过来。
……
天光已经暗得几乎辨不清表盘,沈清桅的指尖在金属表链上磨出了血痕。枪声不知何时停息的,取而代之的是渐近的脚步声——一下重,一下轻,像是拖着伤腿在走。
陆璟尧回来时,岩缝里已昏黑如夜。他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血顺着指尖滴成一条断续的线。借着最后的天光,他看见沈清桅蜷在石凹深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清桅?\"他单膝跪地,就要抬手抚上她额头,却发现手掌上染了血,又赶紧去雨水中洗净才折回来。
她浑身滚烫,不停地发抖,唇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身子却往陆璟尧怀里更深处缩去,像是陷入了某个可怖的梦境。
陆璟尧凝视着岩缝外如注的暴雨,又低头看向怀中颤抖的身影,终是叹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将沈清桅安置在岩壁凹陷处,脱下早已湿透的将校呢大衣铺在石面上。
\"很快就不冷了。\"他轻声说着,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从舟亭准备的袋子里摸出军用手电,幸得他包得严实,手电还能用,里面的衣裳也还是干的。借着昏黄的微光,陆璟尧摸索着收集岩壁缝隙里的枯枝。这些被风雨吹进来的枝丫藏在深处,竟还保持着干燥。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她的昏睡,受伤的左臂却因此更加笨拙,几次碰落了堆好的柴枝。
当第一簇火苗终于蹿起时,昏黄的光晕填满了整个石凹。陆璟尧跪坐在火堆旁,小心翼翼地解开沈清桅湿透的外衫,给她换上带的干净衣裳。
火光映照下,沈清桅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陆璟尧取出水壶,就着火堆温热了雨水,一点点润湿她干裂的唇。水珠顺着唇角滑落,他下意识用拇指拭去,却在触碰的瞬间如触电般心悸起来。
\"唔......\"沈清桅在梦中轻哼,无意识地往热源靠近,“……陆…璟尧……我……好痛……”
“……不痛,不痛……”陆璟尧僵着身子将人搂得更紧,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火光跃动间,他看见她鬓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新伤。
分别的这一年多,她好像总是在受伤,陆璟尧心底蓦地生起一种无力感。清桅性子要强,也很聪明,她不像以前那些深闺女子般不问世事,也不如从前那些爱慕他的女子般对他言听计从。
她总是很清醒的待在他身边,给他尊重,给他爱,也会发脾气,也会解决矛盾,可她并不依赖他,就好像随时会走,让他抓不住,甚至事事要真相的倔强让他无可奈何。
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岩缝外的雨声渐小,火堆噼啪作响。陆璟尧轻轻拂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拿枪的人。这一刻,没有追兵,没有硝烟,只有火光中两道依偎的影子,在石壁上轻轻摇曳。
——
清桅再次醒来是在陆璟尧的背上,四周黑漆漆的,昏沉的视线中只有一个小小的昏黄的光圈,以及耳旁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陆璟尧”她趴在他肩头,轻声唤他。
“醒了?”陆璟尧头发脸上都是湿的,分不清是汗是水,胸腔也起伏不定,但声音却出奇的稳,还有一点温柔。
“这是哪儿?”清桅看看四周,黑漆漆的,但已经出了树林,有一种空旷感。
“红苇泊,过了这片湿地,咱们就能和舟亭他们汇合。”
湿地?那是吃人的泥潭?
“……很危险,我们不走山上吗?”
“绕山太远,你发着烧,得尽快就医。”
清桅不再说话,安安静静趴在他背上,当个内心有些沉重的包袱。
陆璟尧在湿地边缘缓缓蹲下,军靴陷入淤泥时发出\"咕唧\"声响。他反手拍了拍背上昏沉的清桅:\"抱紧脖子,千万别松手。\"
\"嗯。\"清桅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月光下,绵延的芦苇荡像一片黑色海洋,夜风掠过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第一步就险些失足。陆璟尧右腿陷入齐膝的淤泥,腐殖质特有的腥臭扑面而来。清桅在他背上轻哼一声,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耳后。
\"疼吗?\"他突然问。
沈清桅摇摇头,发丝扫过他颈侧:\"就是...有点冷。\"
陆璟尧抓住一丛芦苇借力,听见根系断裂的脆响。几滴水珠溅到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一低头才发现芦苇叶边缘已被子弹削得参差不齐。
不敢再动,他一手托着清桅,一手拿着木棍在湿地中试探,许久才能动一步。
突然远外传来引擎的闷响。
陆璟尧立即熄灭手电筒。三百米外,车灯像鬼火般晃动。
沈清桅的额头贴在他后颈上,温度高得吓人,这会儿连呼吸都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