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一路驶离西山,出了市郊进入主街,拐入永安三巷停下,程诗宛和王瑞林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就好像所有要说的话,所有要发泄的情绪都在白桦大道的枪声和对峙中消磨干净了。
王瑞林打开车门,程诗宛正要迈腿下车,却倏地身子悬空,王瑞林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我可以自己走。”程诗宛哑声开口,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王瑞林没有说话,但冷沉的眸子垂目看了看她,目光不容拒绝。
程诗宛不再说话任由他抱进屋,她很少从这个角度看王瑞林,他狭长的眼睛像是刀划开的一道缝隙,带着凌厉的眼尾,清柔的唇被抿成生硬的弧度。
他在生气,但他不说。
程诗宛的惴惴不安被长久的沉默凝固了。
甚至当王瑞林俯身将她放在床上时,她哑然失笑出了声。
王瑞林愣了,清冷的眸子瞬间定在她脸上,有些茫然。
“你生气了?”程诗宛轻声问道。
王瑞林拿了一条干毛巾给她擦头发,动作小心仔细,生怕弄疼了她。好一会儿,才在程诗宛的注视中开口,“我不该生气?”
“我跟你解释。”程诗宛好似就等他这句,赶紧回答。
刚回国的那个时候,王瑞林很坚定的相信程诗宛,即使陆璟尧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跟他走。可今天当他看到他们坐在车里说话时,他心里开始慌了,陆璟尧那么有手段的人,即使不是强迫,程诗宛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而最后那个离别的拥抱,更是击垮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诗宛一直都是很心软的人,你强势霸道,她会竖起所有的刺来对抗你,而你一旦示弱,她就会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不知道陆璟尧今天做了什么,又跟她说了什么,但他在那个拥抱里,她指尖揪住陆璟尧西装时泛白的骨节,睫毛颤抖的频率,还有喉间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些细节像毒蚁般啃噬着他的理智。而她望着他的眼神更是极复杂的,心疼?难过?不舍?……他不愿深究,却让他心里疼了好久。
他那么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在他面前叫嚣、怒吼,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在不可遏制的害怕,害怕她留下,害怕她冷静理智地告诉他——王瑞林,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了。
所以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选择了沉默,可他不说话,程诗宛也不说话。他一颗心就像半罐子水一样稀里哗啦晃荡了一路。等到了家,这心是彻底掉下去了,直到刚刚她问是生气了吗?他才赌气似的怼了一句。
其实他心里又慌又怕。
可刚被判了刑但她下一句又变得了死缓,她说她跟他解释。
王瑞林死了一半的心又活了,开始有一下没一半乱跳起来。
“你先把衣裳换了,别冻着。”王瑞林放下毛巾,又喊了两个丫鬟进来。
王瑞林出了房间,在隔壁房间的阳台上抽烟,楼下是正热闹的主街,商楼林立,人群熙攘,整个街道在金色的夕阳下闪着暖橙橙的光。
王瑞林觉得他好似被拉入了人间,这一生到这里也不算白活。
没一会儿有人敲门来说程诗宛那边已经好了。他灭了烟过去,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正碰上来送姜汤的,他自己接过去,将人打发走了。
程诗宛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人暖和过来气色也好了很多,白净的脸上泛起氤氤的粉红。
王瑞林进来的时候,她正靠坐在床上擦头发,心里荡起层层涟漪。
“喝了。”他将姜汤递给她,程诗宛自然地接过。
他趁着程诗宛喝药的时间,自己去旁边的休息间搬了个凳子过去,一本正经地坐下,目光温润地看着她。
程诗宛喝完汤,一抬眼看见他那个架势,瞬间明白过来,他在等她的解释。
她便放下碗,开始说起去陆璟尧的事情,包括前些日子铃兰日日来送饭她也一并说了,只是省略了今日与陆璟尧在西山的一些细节。
总归去告诉陆璟尧不必再等她的目的是表达了。
话毕,程诗宛不知道自己是否说清楚了,但看着王瑞林的眼睛明显比之前亮,压在眉毛上的两座大山也好像被搬走了,簌簌的眉轻巧地抬起来。于是她微微笑了笑。
王瑞林自始至终没说话,只在最后时“嗯”了一声,然后突然站起身走了。
程诗宛莫名其妙:“嗳,你去哪儿?”
王瑞林没回答,但回来的很快。
他手里拿了个牛皮纸档案袋,随意地往程诗宛膝头一搁。她疑惑地抽出文件,市立第二医院的产权转让书,末尾已经盖好了卫生局的钢印和王崇山的私章。
\"这...\"程诗宛指尖发颤,纸张哗啦作响。改造图纸上标注着最新引进的德国脑外科设备,连手术室的无影灯都按她在俄国用惯的型号定制。
\"太贵重了,我不能——\"
\"手续都走完了。\"王瑞林截住她的话,指尖在\"程诗宛\"三个字的落款处摩挲,\"你上次说想扩建外科手术房...\"他突然指向图纸西北角,\"这里专门划出来了。\"
程诗宛猛地合上文件:\"王瑞林!\"声音不稳,\"你不可能无缘无故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虽然能在中国有一家自己的医院是她的梦想,但这她完全承担不起。
\"这是聘礼。\"他轻飘飘地抛出这两个字,顺手拧开钢笔塞进她掌心,\"你总不能白白嫁给我。\"他罕见地笑了,凌厉的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就连一惯绷紧的唇线此时也咧开了一条缝,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带着羞赧的孩子气。
“可是这……”
“得来不易。”王瑞林握着她的手,“好好收着。”
这也确实得来不易,王瑞林为了让他老爹盖个戳,鞍前马后、当牛做马跟着王崇山跑了半个月,四处谈事,处理家族里里外外的事务。搁以前他都挑着些感兴趣做做,哪能这么听使唤,不然也不能撂下程诗宛一个人在宣市大半个月。
程诗宛看他那样子,也不好再推辞,只想等有机会还是去找王家家主去谈更合适。
天色渐渐晚了,程诗宛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去用晚饭的时候跟王瑞林说明天要去市政楼,找赵经理再核对一遍设计图和采购清单。
她刚刚瞄到文件里的设计图明显与之前她和赵经理定的不太一样……
结果不管她怎么说,王瑞林就是不让,只说让她再休息几天,程诗宛一时闹不清今日一番到底是翻篇了还是没翻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