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猛地回头。
空荡荡的黑木书架如同一排排沉默伫立的守卫，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它们之中缓缓踱出，头顶湖水晃动的微光映照在他金红色的竖瞳和线条冷硬的脸庞上，不是泽菲里恩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卢卡斯吓了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歌蕾蒂娅校长的气场已经完全变了，她死死盯着来人，喉咙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低语，紧绷的身体和炸起的鳞片显示出她正处于极度戒备状态。
泽菲里恩却像没看到那足以令常人畏惧的敌意，他打量着周遭，脸上满是意外和嫌弃：“难怪找不到，这种鬼地方，待上一天我都要发霉。”
歌蕾蒂娅那混血种崽子也不过如此，如果将来莉莉丝老了，他才不要她活得这么狼狈，他会给她建一座每天都能晒太阳的黄金宫殿，再给她——不对，莉莉丝才不会老呢！
再看向水池时，歌蕾蒂娅仍旧一言不发。
“呵，还是这么傲气，神——的——女——儿——”泽菲里恩拖着长音的语调里极尽嘲讽之意。
……
“歌蕾蒂娅，歌蕾蒂娅！”
千年之前，年幼的黑龙兴冲冲地跑去寻找刚刚来到陆地世界的小人鱼，一把抢走了对方正在读的书：
“我们是一伙的！”
“……什么？”
“大家都说你是海神的孩子！是吗是吗？”小黑龙的尾巴快要摇飞了，自顾自说着：
“那我们就是一伙的，我也是神的孩子，我们是一样的！嗯，这样我们也是两个了，以后那对双胞胎再来的时候，你应该跟我一起咬他们，把他们从莉莉丝旁边赶走！”
单纯的小人鱼露出迟疑神色：“其实，我们是不一样的，泽菲里恩。”
黑龙不解歪头：“当然，我是龙，你是人鱼啊。”
歌蕾蒂娅却一脸认真地解释：“不，我确实是父神大人无聊时孕育的，为了向莉莉丝展示自己同样拥有生命权柄，但是你，你好像不是莉莉丝生的……”
小黑龙的尾巴不摇了。
“你是蛋里出来的，我没见过莉莉丝大人下蛋。”歌蕾蒂娅弯身将被黑龙踩在脚下的书捡起来，小心清理掉上面的灰尘：“而且，你们除了同是黑发，其实并不像，泽菲里恩，你应该并不是——”
“轰！”手中的书被一团顷刻点燃，迟钝的人鱼终于露出惊愕表情，她抬起头。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真讨厌！”小黑龙哭着扑棱走了。
——讨厌的、死板的女人，明明与他差不多大却更会假装大人，是莉莉丝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嘁！有什么了不起，到头来还不是这副样子，衰老的，虚弱的。
“你好像要死了……啧！看着真可怜。”
黑龙认真打量了歌蕾蒂娅几眼后，竟不觉得畅快，反倒心中郁结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如同这里一样潮湿，整座图书馆里充斥着的腐朽气息是将死之人身上才有的，就连歌蕾蒂娅也要离去了……真烦！
所有池水犹如潮汐变幻一般翻涌起来，带着“哗哗”声不断冲击着池壁。
空气变得凝滞黏稠，卢卡斯不知道这是魔法元素暴走前的光景，只莫名觉得难以呼吸，他跳下水池边沿，试图缓和这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泽菲里恩大人，好久不见！”卢卡斯扯起笑脸迎上去打招呼。
“您是来找莉莉丝的吗？她可不在这儿，这会儿她应该正在上面和某个人跳舞呢！”
卢卡斯自然知道泽菲里恩待莉莉丝特殊，这会儿提起她试图唤起这黑龙的一点人性，好能将擅闯的黑龙劝退。
可没想到，一句话就精准捅上了马蜂窝。
始终得不到歌蕾蒂娅回应的泽菲里恩，将那双锋利的赤金瞳仁朝下瞄去，等看清黑龙的眼神，卢卡斯背上的汗毛顿时尽数立起。
他后退一步，但是晚了！如铁钳般的手猛地扼住他的咽喉，轻松将其提了起来。
“咳！泽、泽菲里恩大人！”卢卡斯心脏狂跳，之前的和睦相处让他快要忘记了对方是一条凶残巨龙了，又或者说，这就是不在莉莉丝面前时，黑龙真正的样子？！
泽菲里恩可没忘雅利安的话，他看着卢卡斯咬牙切齿：“还敢提她，你不许提——”
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在卢卡斯身后的水池中豁然掀起滔天巨浪，原本始终无声对峙的人鱼在看到卢卡斯被扼住的瞬间突然暴起！于翻涌的水波中猛然升至高处，冲着黑龙张开了嘴——
“快去啊莉莉丝！”沃尔夫与瑞贝卡一边一个架住莉莉丝，将半死不活的少女往热闹的舞池方向拖去。
莉莉丝无力喃喃：“我要去找西蒙老师，你们太离谱了，我真的不是龙性恋啊。”
“西蒙也不会同意你乱来的！”
担心女孩逆反，瑞贝卡在另一边帮腔：“你就是太年轻没经历，人要多尝试不同的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而不是一条道走到底，那样的日子有什么趣味？”
“我不——”
“人类又有什么不好？学校里这么多青年才俊，就从这里开始尝试不好吗?”沃尔夫在舞池中病急乱投医地搜寻着，突然眼前一亮，“我觉得伊恩这孩子就很不错嘛！”
莉莉丝感觉自己像块被挤压的海绵被人推来搡去，在舞池迷幻的光影之中，她发现眼前的人再度变幻，又成了清隽的黑发少年。
“莉莉丝。”
伊恩同样是被伙伴们推进舞池的，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有了之前一次次的错过，这次伊恩果断多了：
“要一起跳舞吗？”
说完羞涩还是迅速爬上了他的耳廓和脸颊，少年慌乱中视线不知道往哪里摆，垂下头又惊觉不礼貌，赶紧抬起直视对方的眼睛。
“行吧……一直被这俩人盯着也不是事。”莉莉丝看了眼场边目光灼灼的老师二人组，叹了口气应邀。
伊恩终于忍不住露出微笑，他伸出手，就要触碰到莉莉丝的掌心。
“嘭！”
头顶漂浮着的水晶灯在这一刻突然同时爆裂！魔力绘成的星河也在同一时间消失，城堡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
还不等众人反应，一种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钻入颅骨的尖啸在所有人的脑中炸开，简直无法用任何已知生物的声音去形容，古老、凄厉，仿佛直面深海的压迫。
“啊——”
舞池中瞬间响起一片痛苦惊叫，人们在这双重袭击下东倒西歪，伊恩伸出的手在黑暗中与莉莉丝错过，他下意识地想抓稳她。
却摸了个空。
“莉莉丝！？”伊恩的声音被淹没在四周的惊叫和混乱的脚步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