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犹豫的啊，伊恩。”
“……”
歌蕾蒂娅的主街，领航鲸大道上，几个守护者每人都抱着摞得高高的纸盒，因为学生会的诸人这会忙得飞起，他们的守护者搭档们便主动领了取舞会礼服的工作。
卢卡斯与伊恩并肩而行，忍不住又开始话多起来。
“我们最多能再参加一次舞会吧？现在局势这么乱糟糟的，谁知道明年会是什么样子，人就应该及时行乐。”队伍中唯有他两手空空，悠哉的置在脑后，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刻。
前方露露的搭档加雷听到了他们的交谈，转过身笑着调侃：“我们小伊恩，假期实践里杀起枭兽连眼睛都不眨，居然在这种时候这么胆小！”
众人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全都围了过来打趣，伊恩平日里表现优异，又沉稳安静从不惹祸，是沃尔夫教官拿来当典型的好学生，他们平时可找不到机会奚落他。
“……什么？”伊恩似乎一直在神游，这会儿被同学团团围住起哄，才终于回过神，那双安静的黑眸里有些迷茫。
“……你竟然根本没听！”卢卡斯抓狂，“你在想什么？”
“在想莉莉丝昨天那格斗技巧跟谁学的，她抓握武器的动作更像是拿着匕首，像是刺客的招式……”
“天呐——”众人齐齐发出哀嚎，“这学年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们这些尖子生真是让人讨厌啊！”
伊恩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抱着纸盒站在那里显得格外无辜。
但卢卡斯可没要放过他：“你是想邀请莉莉丝做舞伴吧？那就大胆告诉她啊！她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我没有害怕被拒绝。”见大家都不肯放过他，伊恩只好解释：“我只是觉得不太合适，你们好像忘了，莉莉丝的父亲去世还没多久，还属于新丧。”
“啊，我忘记了……”这话一出，周围嬉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些。
在盖亚帝国，亲人去世的头一年，人们一般是不会参加任何庆典活动的，尤其是贵族家庭，这确实是需要避讳的传统。
“……你们内陆人规矩真够多的。”卢卡斯忍不住吐槽，仍不死心：“但是莉莉丝不是聊起过吗，她和那位子爵大人的关系十分糟糕，我想她不会在意这些的啦！”
伊恩沉默片刻，似是有些动摇，但还是摇头：“我知道她不在意那位子爵，她连姓氏都已经改了……可她很在意蕾拉小姐，一定会顾及她的感受的。”
蕾拉小姐比以前安静内敛了许多，看起来仍未从丧父的伤痛中走出。
“嘶——这倒是。”这下卢卡斯咂咂嘴，没话可反驳了，前方起哄的同学也散开，他们继续朝学校方向慢慢挪动了。
“倒是你。”伊恩转过头看向蓝头发的伙伴，“你依然不参加舞会吗，卢卡斯？”
“我有别的安排。”卢卡斯依旧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对舞会可没什么好印象。
伊恩避开擦肩而过的行商，用更低的音量说道：“卢卡斯，其实你知道的，我的家人都去世了，我没什么能用钱的地方，我可以先——”
他还没说完，就被卢卡斯一把揽住了肩膀强制收声。
“好兄弟，别说这种话。”卢卡斯笑得没心没肺，语气却透出几分认真：“这点你真要学学你的搭档。”
“抱歉……是我太无礼了。”伊恩看他无意，便为自己的冒犯认错。
“再说了，谁说我那天要去打工啊，我只是想去镜湖大书库。”卢卡斯搓搓鼻子，见伊恩仍旧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是不太相信，他无奈摊牌：
“是真的，你知道的，我们真正的校长大人就在那里疗养呢，在那种热闹的日子，我觉得她太孤单了。”
他又凑近了些伊恩小声道：“我觉得她估计活不久了，以前她精神好时还会自言自语，现在似乎连通用语都忘记了，真可怜……”
她那副枯槁的模样，让卢卡斯想起曾经病弱的母亲，而且校长还来自大海，是一条真正的人鱼，更让他多了一层亲近感。
可伊恩已经不理人了，他朝前望去，似是被街上的人流吸引住了目光。
“喂喂！你这家伙——”
“你姐姐在看你。”伊恩扬了扬下巴。
卢卡斯一愣，目光穿过领航街大道上的如织人流，果真看到了街口处正朝他张望的美貌妇人。
卢卡斯一直知道自己长得不赖，得益于他们的人鱼祖先，海民几乎都有一幅绝好的容貌，他们曾经也以此为荣，但后来被驱逐出故乡后，没有保护的美貌成了祸患和负累，收敛隐藏成了海民新的本能。
珂萝当然也一样。
所以今日撞到盛装出门的她，就连卢卡斯这个亲弟弟，都看的愣了几秒。
往日总是穿着朴素深色直裙的珂萝，今天穿了一件由昂贵的落日绸制成的礼裙，下方还有巨大的裙撑，微微一动，裙褶间便流淌出瑰丽的金橙色与深紫色的暗光。
那头与卢卡斯一样的蓝发被精心编进发网，将她白皙饱满的脸庞完全露出来，美得摄人心魄，人流在路过其时便自动分开，仿佛是怕被她的美貌灼伤，又像是不想污了美人的裙摆。
“卢卡斯！”
姐弟俩的视线在空中一撞，珂萝便率先提裙走了过来，她紧紧攥着手里的象牙骨扇，显得有些局促。
卢卡斯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没有了，他僵硬地将胳膊自伊恩肩头放下，自上次姐弟俩不欢而散后，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碰面。
“……很漂亮。”
卢卡斯不自然地抿了抿嘴，珂萝这一身行头可不便宜，弗雷德才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生意亏损，竟然还不惜重金为姐姐布置衣妆。
他终于妥协了，努力挤出了笑，“看来弗雷德确实对你不错。”
感受到弟弟的和解之意，珂萝终于松了口气，露出更加真诚的笑容：“弗雷德去叫马车了，我们要去一位贵族老爷的庄园里参加晚宴，他叫了我一起……”
她极尽详细地描述这次晚宴的规模，似乎是想证实当初是卢卡斯误解了弗雷德，他真的对自己极好，且并不觉得身为海民的丈夫丢脸，他会带自己社交了。
好在弟弟这次没有反驳，他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时点头。
直到弗雷德赶着马车到来近前，卢卡斯才挥手告别，珂萝这才反应过来，他不过是在陪自己等马车。
弗雷德看起来仍旧心事重重，到了近处时他似乎才看见卢卡斯，当即吓了一跳，眼神闪烁地简略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催促：“快走吧珂萝，我们不能失礼。”
“那……我就先走了。”珂萝提起裙角。
卢卡斯点点头，见弗雷德坐在那里没有动的意思，他伸手扶着姐姐上了马车。
感谢父神，弗雷德终于松了一口气，帮妻子收拢了裙摆关上车门，随即示意车夫立即出发。
“吁——！”
就在马车将要行进的刹那，伊恩动了。
蒙了眼的马儿却被猛地拽住了衔铁，当即惊得嘶鸣着立起前腿，附近的人慌忙跑开，车夫的脸都吓绿了，等平稳了马车之后当即就开始咒骂那个站在马头处的少年。
“真是见鬼！哪来的疯子！你没长眼睛吗！”
“伊恩？！”
在刚刚姐弟二人交谈时，伊恩一直在旁边充当安静的背景板，此时突然发难拽住马车，饶是卢卡斯都惊的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夫人，请下来吧，您不能去。”伊恩对车夫的咒骂不闻不问，他拉开车门，朝惊魂不定的珂萝伸手。
珂萝被刚刚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盘好的发丝都散了几缕，她没有搭上伊恩的手，只是转头担忧地看向丈夫：“你没事吧弗雷德？”
弗雷德脸色也变得不好，眼中藏有按不下的焦灼，他拽紧了妻子的手朝外喊：“卢卡斯，你的小伙伴搞什么呢？现在不是恶作剧的时候，我和你姐姐有正事！”
“您要带她去哪里，先生？”伊恩的黑色眼眸沉静如深井，盯得人心底发寒。
弗雷德眼底闪过慌乱，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珂萝，下车。”卢卡斯没有质疑伊恩的决定，他拍拍伊恩示意其让开，亲自接了姐姐下车。
“卢卡斯，你的朋友是怎么了？他会不会对弗雷德有什么误解？”珂萝万分不解，刚刚那孩子就站在旁边，看起来十分温和，怎么这会却突然对丈夫发难？
卢卡斯无言，除了莉莉丝，他从来没有跟同学抱怨过家里的事，伊恩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啊！！”
凄厉的惨叫自身后炸开，打断了卢卡斯的思绪。
他猛地回头，只见弗雷德已从马车的另一侧滚落在地，而伊恩如黑豹般矫捷的身影也紧跟着从马车上跃下！
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伊恩的拳头已经带着沉闷风声，狠狠砸在弗雷德脸上！
“救、救命！呃啊——！”
弗雷德在伊恩的压制下毫无还手之力，仅仅两拳便已口鼻窜血两眼发黑。他徒劳地挣扎着，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杀人啦！歌蕾蒂娅的学生要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