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观星楼。
“人已经到了京城三日了,陛下还没想好如何处理?”
姜熹执棋的手一顿,迟迟不落子。
墨玄子确实是问到了他的难处。
浮槎山庄的事,全天下早传开了,民间闹得沸沸扬扬。
有不少家中儿女失踪的,都跳出来要朝廷给个说法。
高家那私生子果然不是个东西。
姜熹确实也不晓得他能做到这么离谱。
可他也恼怒云诗尘做得太绝了,他就不信云诗尘不知道在梢天阁背后撑腰之人是自己。
姜熹有种自己的家丑被她不顾情面揭露在外人面前的恼怒感。
听说在山庄内高兴启都已经把金牌掏出来了,竟然还被当场杀死。
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金牌被她说成是假的,而现在,它也只能是假的。
他让人向云诗尘索要的时候,云诗尘竟然说东西不在她身上,已经当作证物当场交出去了。
说是交给了李仁昌,有现场的人作证。
李仁昌却说他没有拿到,双方各执一词,然而李仁昌这边没有人证。
姜熹相信李仁昌不敢撒谎,但一时之间也拿云诗尘没有办法。
这倒也不是重点,因为金牌是定制的,没有参照物,姜熹自然也可以不承认是自己赐给高兴启的。
若是承认,皇家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现在他面临两难的境地。
梢天阁不能倒,他仍需要梢天阁来提供大量财物。
毕竟要重新扶起一个这样的组织也不容易。
可是这风口浪尖上,怎么保,这是个难题。
南疆不一定非要灭,但云家军一定要削,只是怎么削,这也是个难题。
薰香燃到了底,墨玄子也不急着催他落子,而是换了一支新的点上。
这是掺有些许药味的安神醒脑香,最近他又补做了不少。
云诗尘最喜欢这个味道,以前从他这顺走过不少。
新的青烟缓缓升腾,墨玄子闭上双眼,品茗般的探鼻轻嗅。
香缕婀娜游走于殿中,墨玄子睁开眼,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陛下是想要短期的名声还是想要长久的利益?”
姜熹一愣,问道:“为何说是短期的名声?如今这局面,我若保下梢天阁,怕是要激起民愤。”
墨玄子微微一笑,道:“民愤不是已经存在了吗?陛下只要给他们一个宣泄口,事后再给他们些许甜头,这事很快便能过去。”
“宣泄口……”姜熹低头思考着对方的话,“国师是说找个人出来担责?让他承担民众怒意,认罪伏诛?”
“陛下英明,事情到这个地步,自然需要有人为此负责,这个人在朝中地位还不能太低。陛下觉得谁来合适?”
姜熹首先想到了莫如华。
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行,莫如华还有很大的用处,不能牺牲掉他。
姜熹道:“此事还需要仔细斟酌,朕得好好考虑一下。”
墨玄子也猜到了他肯定是想找莫如华商量,所以没再多问。
梢天阁帮姜熹解决了燃眉之急,姜熹尝到了甜头自然舍不得放弃。
国库本来就空虚,他想调动还得跟大臣扯皮,扯半天还不一定能拿得出钱。而梢天阁那给他的,完全是进入他的私库,他可以随便动用。
这事还得尽快解决,越拖下去只会对皇室名声越不利。
姜熹总算有了眉目,自然想快一步去解决,于是棋也不下了,向墨玄子告辞。
姜熹走后,墨玄子取出三个岛心,平放在桌面。
三个一起滴上了血,岛心同时发出荧光,将这室内又照亮了几分。
先前制好的小木牌被他用细绳吊在半空,一个个错落有序。
他看着写着云诗尘名字的那块木牌久久不语。
良久,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从铜炉旁边拿起一块木牌,重新将它吊绑上去。
小小一块木牌在空中摇曳着,仔细看便发现上面赫然写着李宝儿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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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侯府邸。
自从云诗尘的母亲离开后,这里便更加冷清了,只留了一个嬷嬷管事,本来下人就少,也就勉强维持着这里能住人就行。
云诗尘进入京城后,使官就让她回府里候命,说是皇帝的意思。
云诗尘还问了句她第二天要不要上朝,使官应该也提前得过指示,所以没有半点迟疑地说不必了,圣上要求她待在家中,不知圣旨何时过来,所以希望她最好不要出门,待在家中静候旨意。
虽未明说,但明显是被软禁了。
云诗尘看了一眼门外不远处的甲衣士兵,淡定的收回视线。
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就当是在放假了,这几日在府中过得是前所未有的悠闲。
她知道姜熹迟迟不召见她,不过是因为还未下定决心罢了。
这人一贯优柔寡断,习惯了。
入夜时分,她简单用过晚饭,坐在院中看书乘凉。
嬷嬷在凉亭处点了艾草香驱蚊,又贴心地挑了挑灯芯让火光再明亮些。
云诗尘对她温和地笑道:“谢谢嬷嬷。”
嬷嬷走上前,道:“家主,今日朝中有定论了,大司农跟中州州府都被革职查办了,牵扯官员一共十来个。”
“都有哪些人?”
嬷嬷如实回答。
云诗尘冷笑一声,道:“除了大司农与李仁昌,其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皇帝这是要保梢天阁。”
说不愤怒是不可能的。
堂堂一国之君,竟藏污纳垢到如此地步。
茶壶的水烧开了,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入夜只适合喝些安神的茶,嬷嬷正要将茶壶自炉上取下,云诗尘摆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嬷嬷只得将手收回,又听云诗尘道:“嬷嬷,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去枝姨那吧,自从阿娘走后,枝姨一直走不出来,你去陪陪她,开导开导她。”
“小姐,老奴要是走了,谁来伺候你?谁来看这个家?”
嬷嬷也算是看着云词宇与云诗尘两兄妹长大的,云夫人天性善良随和,对下人也很好,嬷嬷在府中待了很多年,看着这一家几口分崩离析,心里也是十分不好受。
云诗尘将书放下,伸手拿起茶壶放置一边。
“嬷嬷,我不用人伺候,此处我另有安排,您就不用操心了,我比较担心枝姨的状态,有你去陪她我才放心。”
嬷嬷也只是个下人,不好违逆主人,见云诗尘态度坚持,只好应道:“老奴遵命。”
热水要降些温才好冲茶,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云诗尘探手试了下,温度正合适。
月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偶然落下几枚银币般的光点,在阴影的洪流中跳跃闪烁,转瞬即逝。
四下里静极了,连虫鸣都低不可闻。只有屋檐角铁马偶尔被风惊动,发出一两声清脆又寂寞的轻响,仿佛在为这无边无际的影之舞敲打着节拍。
回廊处忽明忽暗的灯笼照映出一条长长的身影。
云诗尘看着来人微微一笑,道:“来得正是时候,茶刚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