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亮着床头灯,温白的光勾出两个人的侧影。输液泵滴答作响,像细针,一下下扎进夜色。
李二宝抬手,把吊在胸口的监护线向旁边挪了半寸,腾出一点呼吸空间,声音低哑却清晰:
“柳正义如果真落在人线名单里。”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他抬眼看向杨露,眸色漆黑,如深水倒映灯火:
“不是‘顶罪’,就是‘替身’。。”
杨露指尖顿紧,握着的钢笔“嗒”地一声折断了笔帽。
她呼吸失了节拍,过了两秒才压下嗓音:
她缓缓蹲身捡起笔,却没立刻坐回去,而是握着笔杆站在床边,望着他:
“你是说……有人可能用他的身份,去替谁顶事?”
“或者,有人想复制一个他,继续用。”李二宝语气淡,却不轻松。
“复制?”杨露难以置信。
“不是造假身份那么简单。”
他看着杨露,很耐心地解释:
“是找一个人,把脸换成他,把声音模仿成他,把他过去几十年的人脉、习惯、性格、讲话语气、生活细节……”
“一套一套地学到骨子里。”
“简单来说,就是找个,完全可以替代他的人。”
杨露听到“换脸”两个字时,心口忽然发紧,但也知道这不是不可能。
比如南国的整容水平,再加上一定的化妆技术。
甚至是人脸皮套的制作工艺。
很容易,就可以达到。
李二宝没有在意,只是静静说道:
“三年前,王远东手下在东南亚做过一次实验。”
“那人,本来是个从东欧来的赌博庄主,被国际警察通缉,结果在一场大火里死了。”
“尸体只剩半截脊椎,却被警方验明是他本人。”
“通缉令也随着人‘死’而车系哦啊。”
他顿了顿,“结果半年后,他在迪都的赌场重新露面,改了名字,改了口音,连手指都换过,但有个当年服侍他的小姐,认出了他,靠的是他兴奋时,眼睛通红,喜欢咬雪茄的习惯。”
杨露握着钢笔的指节泛白。
她从不是胆小的人,可这一刻,真正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她不是没见过王远东的“货”,却第一次真正对“替罪羊”三个字产生直观恐惧。
那不再是冷冰冰的术语,而是活人,被“加工”成另一副壳,用来顶锅、用来掩埋真相。
这只是听起来,就觉得恐怖到了极点。
“可柳正义这样的人,”杨露咬字轻,“放在金融圈就是半壁江山,真要换掉,得调动多少资源?”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换‘人’呢,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没有从事任何违法活动,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呢?”
以柳正义当前的身份地位,几乎去全球任何国家,都是当地的座上宾。
在金融圈内,言出法随也不为过。
无数荣耀和光环加身。
杨露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和王远东联系上。
还出现在王远东的人线名单里。
李二宝闭目想了几秒,把所有碎线索拼进脑海,才缓缓开口:
“你说的没错。”
“所以换他,是一门大生意,谁掌握了他,就掌握了这些基金的入口,渠道,分配权……更重要的,是大半个国内金融圈的信任。”
“就可以利用这个人,做出很多事情。”
他声音放得极轻:“也许,之前的柳正义不是那么好控制的,触碰到了一些人的利息,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额推测。”
杨露陡然抬头。
复制柳正义,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
用伪装好的“活人拷贝”,继承或操控那位大佬覆盖下的庞大基金网络,让钱流向某个指定的池子,却在法律与监管面前‘形神无缺’。
“真正的柳正义呢?”她问。
李二宝沉默三秒,喉结滚动,像咽下一口血腥:
“在东南亚‘封闭庄园’,或者地下整形实验室。”
“活着,等着被‘精修’,也可能已经死。”
空气仿佛被冻结。
遥远的海浪拍窗的声音都听得见。
杨璐脸色有些白,像是被深海的水压包住,呼吸都不顺。
“这个世界向来疯狂,我接触到那些人的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
李二宝很平静:“越是上流的人,就越下流,他们做的事情,是我们连想象,都无法去想象。”
杨露指尖轻轻摩擦断掉的笔帽,忽然问:
“你觉得,他是自愿,还是被卖?”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
李二宝道,“柳家在国内根深蒂固,他本人又几乎不离魔都。”
“能把他骗到境外,得有极高的筹码……金钱、威胁,或者……”
他没说下去。
杨露却已懂:或者,是柳正义主动打开的那扇门,为了躲更可怕的事。
金融巨头最怕的是……信用崩塌。
一旦在西方资本黑名单出现,几十年基业顷刻蒸发。
不如“先脱壳,再借壳”。
来规避,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巨大风险。
她轻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涩:
“如果真如你猜测,柳正义可能自己也走不到头。”
“他只是,把活命的希望押在王远东手里。”
李二宝眉心紧皱,没有否认。
那意味着,这个南都“泰山北斗”其实早已被某些人捏在掌心;
而王远东贩卖的“人线”里,也出现了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的利益怪兽。
所以,柳正义,到底是预见了麻烦,主动找的王远东,制造替代品。
还是遭受威胁,被动消失。
在搞清楚最终真相之前,没有人能周到。
房间陷入长久沉默。
良久,杨露握住李二宝没有输液针的那只手,指尖冰凉,却稳得惊人:
“我们能做什么?”
李二宝回握她的掌心,低声道:
“第一,救活关键证人。”
“谢涛、黄宇、罗正那几个,不能再让他们失踪哪怕一天。”
“第二,把柳正义案的信息递到姚静手上,不让她直接碰人,只要她知道‘有这么个人’,专案组就要备案。”
“第三,”他顿了顿,“通知林媛,南线转移链还有半月窗口,让她盯紧泊岸的股权转让,别让那笔钱彻底洗白。”
杨露迅速在脑海记下,轻轻点头。
“剩下的。”
李二宝眼神平静:“等我能下地,再去会一会王远东的‘替身专家’。”
杨露抬眸,对上他略带血色的眼睛,忽然弯了弯唇。
她松开手,起身去倒温水,声音不再颤:“好的,老板,先把身体养好,其他交给我。”
“还有一点。”
李二宝忽然说道:“在国内人的眼中,赵明德已经死在了东南亚的一场冲突里,这是很多人乐于见到的。”
“但是我们不能随他们的愿。”
“想办法,把之前柳莺莺给我的那张,赵明德近期出现在曼国医院的照片发出去,找水军。”
他看着杨露。
杨璐点头:“我明白,利用水军评论把赵明德可能是假死,并且改头换面的信息抛出来,给大众以引导。”
“我马上就会去安排。”
“放心吧。”
灯光映得她的侧脸冷白,却因为那一句“放心吧”而生出柔软光晕。
李二宝在枕上微微闭眼,长出一口气。
夜色之外,太平洋的浪拍向岸礁,像无数掌声,又像前奏。
真正的合围,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必须在半月之内,把台上的提线木偶和后台的换脸术,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