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风流俏佳人 > 第693章 美人局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特此加更!>

登州港,天海澄澈,万里无云。

时值正午,日头泼金洒银,照得那三千龙骧卫铠甲寒芒跃动,似平地涌起一片银涛雪浪。

其军容整肃,鸦雀无声,唯闻海风浮动,卷动无数龙骧卫金龙旗,猎猎作响。

杨炯一身锦袍,外罩乌沉沉的寒铁锁子软甲,按刀卓立于帅船高耸的舰首楼台之上。

海风拂过他鬓角,那年轻面庞上飞扬的神采,竟比这中天的烈日还要夺目几分。他目光扫过海港内如巨鲸蛰伏的庞大舰队,又掠过甲板上刀枪如林、气势吞天的军阵,唇角微扬,睥睨四海、挥斥方遒的锐气尽显。

“起锚——!”杨炯声音清朗,却如金铁交鸣,瞬间撕裂了港口的寂静。

令旗挥动,金鼓齐鸣。

巨大的铁锚被绞盘拖拽着,带着海泥的湿腥,哗啦啦离水而起。数不清的巨帆次第饱涨,兜满了强劲的海风,发出沉闷雄浑的“嘭嘭”巨响。

舰船仿佛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缓缓破开碧蓝的水面,犁出道道雪白的浪痕。

百舸争流,旌旗蔽空,浩荡船阵劈波斩浪,直指那烟波浩渺的倭国方向。

杨炯负手而立,眺望着船头劈开的滚滚浪涛,胸中豪气激荡,仿佛这万里海疆,尽在掌中翻覆。

待船队驶离港口,波涛渐大,船身随之微微起伏。

杨炯转身步入主舱。

舱内陈设虽因军旅而简朴,却自有一番轩敞气度。

檀木长案,青瓷瓶插着数枝犹带水汽的雪白海琼花,壁上悬一柄鲨鱼皮鞘的古剑,森然之气隐隐透出。他刚坐定,舱门处光影便是一暗,摘星处浪淘沙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只见其裹着一身宽大得近乎怪诞的靛蓝布袍,袍上以极细密的银线绣着层层叠叠、仿佛永无止境的回旋水纹,走动间,银纹流转,似有暗河在衣袍深处涌动不息。

硕大的风帽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深潭般毫无情绪的眼。腰间悬的并非刀剑,而是一长一短两管黝黑发亮、非竹非木的奇形管状物,更添诡异。

浪淘沙的声音平直无波,躬身行礼:“少爷,五公主殿下遣人至。”

杨炯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人呢?”

话音未落,舱门再度开启。

当先进来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妪,白发稀疏,拄着一根虬结如蛇的枣木拐,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蝇,眼眸浑浊若死水一潭,毫无生气。

然而她一入舱,浪淘沙那仿佛永远静止如磐石的身躯,却极其细微地向杨炯的方向挪移了寸许,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袍下似乎有某种紧绷的力量瞬间凝结,眼眸死死盯着老妪身后之物。

只见此物,高近六尺,几触舱顶。

其体覆深褐近黑古木甲,纹理盘结若千年古树。关节处无榫卯之制,代以青铜机括,泛幽绿冷光,微动则发“咔哒”轻响,似枯枝遇风。

面如平镜,以整块青木雕作面具,无目无口,唯两点幽光隐于其中,冷冷扫视舱内。

其臂粗壮,缠绕深青色藤蔓,垂至舱板。

藤蔓看似干枯,却具金属冷硬之质,末梢青铜锥刺淬幽蓝寒芒,如毒蛇吐信,令人望而生畏。

老妪对浪淘沙那蓄势待发的戒备恍若未见,颤巍巍躬身,声音沙哑如破锣:“老奴奉五公主殿下之命,特来拜见侯爷,呈上殿下亲笔书信。”

她枯瘦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白锦帕包裹的信笺,双手奉上。锦帕一角,以极细的银线绣着一朵含苞的杏花,幽香隐隐。

杨炯接过,拆开锦帕,展开那薛涛笺。

字迹清丽柔婉,正是李淽闺中手笔:

行章如晤:

海天遥隔,万里云涛。君提虎狼之师,蹈不测之溟海,剑指扶桑。妾身困守深宫,心随片帆,昼夜悬悬,寝食难安。恨不能肋生双翼,随君踏浪,虽九死其犹未悔。

然身非由己,唯以此心相寄。

府中旧物‘青木’者,妾聊以护身,今遣其率五十‘残兵’随君远征。

此甲人非金非铁,乃上古奇木所化,内蕴乙木生生之机。其藤名‘玄虬’,柔可绕指,刚能洞金,附骨之毒,中者如万蚁噬髓,纵一等高手亦难挡其锋锐。

五十武士,皆百战余生之悍卒,肢体虽残,忠勇未灭。妾以秘法接续其断臂残肢,代以‘铁桦’机关。

其机关腿坚逾精钢,入地生根,列阵如林,万夫莫开。其臂中空,暗藏‘暴雨青莲子’,瞬息激发,可覆百步,摧城拔寨,或可为君破敌之一助。

君之明睿,洞若观火。

妾之种种难言处,君必早已了然于胸。非妾不欲剖肝沥胆,实乃此身陷淤泥,恐污君之清名。

幸君信重,未加诘问,宠溺宽容,妾铭感五内,涕零难表。

惟愿君知,此心皎皎,可对日月。

君临行之时,且赠以‘卿卿’小偶,还望君置于枕畔,视若妾身在侧。天涯海角,碧落黄泉,生死相随,永不相负。

待君奏凯,重聚京华。盼红烛高照,锦帐春暖,瓜瓞绵绵之期不远矣。

临书依依,不尽欲言,惟望珍重万千。

卿卿书。

杨炯阅罢,素来冷峻的唇角,如春冰乍破,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道极柔和、极真实的弧度。

眼底深处,似有暖流淌过,将那征战杀伐的锐气也融化了几分。他将信笺仔细叠好,重新裹入那方绣着杏花的素帕,珍而重之地纳入怀中贴身处。

这才抬首,对那垂手侍立的老妪及那沉默如山的青木甲人微微颔首:“一路辛苦,且去歇息!浪淘沙!”

“属下在。”浪淘沙应声,身形依旧保持在杨炯侧前方半步。

“妥善安置随行的五十机关武士,不可怠慢。”

“是。”浪淘沙应下,引着老妪与那高大的青木甲人无声退去。

舱门开合,那两点令人不安的幽绿目光终于消失在门外。

不多时,浪淘沙复入,舱内只剩下他与杨炯二人。

海风透过舷窗吹入,带着咸腥的气息涌入,舱内立刻响起“哗啦啦”的书页翻动之声。

浪淘沙回身关上房门,声音压得更低:“少爷,杨家村民女杨妙妙,医官已将其性命吊回。摘星处诸般手段用尽,此女口风甚紧,只反复咬定是其一人欲行刺少爷,并无他人指使。”

杨炯眸光微凝,指节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檀木案上轻轻叩击:“哦?骨头倒硬。我让你们查的事可查明了?”

浪淘沙点头,沉声道:“确如少爷所料,此女处处透着古怪。其身世已查清,八岁父母双亡后,曾神秘失踪十年,归来时便身负惊人武艺。

观其仅有的几次出手痕迹,所练当属阴柔诡谲一路的内家功夫,然其行气法门与显露的手上功夫,却格格不入,绝非同源。

十公主殿下曾暗中观察其残留气机,断其功力勉强可跻身一等高手之列,然这内息与招式之割裂,显是刻意为之,只为掩盖其真实师承来历。”

杨炯嘴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哼道:“一个乡野村姑,即便侥幸习得些武艺,何来泼天的胆子抗税、冲击府衙、甚至行刺本侯?

此乃诛九族的大罪,若无人指使,她一个女子哪里有这胆子?

青州门前,她看似莽撞冲动,实则审时度势,能屈能伸。那瞬间伏低做小、隐忍求存的功夫,绝非山野匹夫能有。”

这般说着,杨炯指尖停住,点在案上,“青州那边,可还探得什么?”

浪淘沙立刻接道:“回少爷,兄弟们在青州四乡暗访,确有蹊跷。杨妙妙回杨家村后,便以‘义勇互助’之名组织村民,与邻近村落争夺河道水源,手段颇为强硬,却从未与官府有过直接冲突。

尤为关键者,在少爷大军抵达青州之前,杨家村其实已向府衙缴纳过一次春税,只是数目有所短缺。彼时府衙允其宽限数日筹措。

而少爷行程,早已行文知会沿途州府。她选在少爷亲临、大军停驻之时,率众以‘补税’之名行‘抗税’之实,鼓噪生事,分明是刻意选在此时,这怕是冲着少爷来的!”

杨炯眼眸骤然一缩,锐利如电,方才因书信而起的些许暖意荡然无存,只余一片冰寒:“果然如此!她不仅知道我要来,更算准了时机!明知我会领兵而至,刀锋之下,她仍敢如此行事!不为财,不为利,不畏死!所图为何?所求者何?”

舱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哗哗声,以及那越来越快的叩击声,敲在人心上。

良久,那叩击声戛然而止。

杨炯霍然抬头,面沉如水,眸中寒光凛冽:“带她来!我亲自问!”

“是!”浪淘沙眉眼中厉色闪过,躬身退出。

不过一盏茶功夫,沉重的脚步声伴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

舱门再次开启,浪淘沙当先而入,随即侧身让开。两名身着摘星处黑色劲装的女子,架着杨妙妙拖了进来,往舱中空地上一掼,便垂手退至门边,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铁像。

浪淘沙则悄无声息地立于杨炯座椅侧后阴影之中,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住地上之人,朝杨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杨炯目光落在杨妙妙身上,见她皮肤不见明显伤痕,甚至那身粗布衣裳也算干净,但整个人却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软软地瘫跪在地。

原本健康的小麦肤色此刻泛着一种病态的灰白,丰腴的身段似乎也枯槁了几分,几缕汗湿的头发黏在额角颊边,狼狈之态尽显。

曾经在青州府门前燃烧着愤怒与不屈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空洞和麻木,然而在这片空洞麻木的最深处,却又有两簇被强行压抑着的刻骨恨意,死死地钉在杨炯身上。

杨炯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案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冻结骨髓的寒意:“杨妙妙,戏,该唱够了。本侯耐性有限。说出你背后之人,道明你真实所图,尚可留你一条全尸。否则……”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摘星处的手段,你尝过的不过是些开胃小菜。真正的炼狱,本侯还未让你见识。”

杨妙妙缓缓抬起头,脖颈似乎僵硬无比。

她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惨淡而充满讥诮的冷笑,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说过很多遍了。是我自己要杀你,杨炯!你背信弃义,道貌岸然!明明许诺合账后,退还钱粮。却暗中遣厢兵要将杨家村赶尽杀绝!你也少在这乱发淫威,要杀便杀!何必多费唇舌!”

杨妙妙气息断续,话语却异常清晰执拗。

“哼!”杨炯一声冷哼,如冰锥坠地。

他倏然起身,袍袖带起一股冷风。

杨炯背起手,绕着瘫软在地的杨妙妙缓缓踱步,步履沉稳,目光却如最精准的刻刀,在她身上每一寸扫过,仿佛要剥开皮肉,直视灵魂。

“与本侯装疯卖傻?”他语速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本侯仇家遍天下,可煞费苦心,用你这等姿色,行这等拙劣的美人计,再搭上整个杨家村做饵的,倒也算别出心裁。”

杨炯脚步忽地一顿,恰好停在杨妙妙正前方,距离极近,阴影笼罩着她全身。

就在杨妙妙眼睫下意识地微微一颤的刹那,杨炯毫无征兆地探出右手,并非击打,而是五指箕张,一把抓起案头的青瓷瓶,手腕猛地一抖一泼。

“哗啦——!”

冰凉刺骨的水,在正午的阳光下划过一道短暂晶莹的弧线,如同一盆寒泉,结结实实地全数泼在了杨妙妙脸上、头上、颈中。

“呃啊——!”杨妙妙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得浑身剧震,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呼。

身体本能地剧烈一弹,若非被锁链和药力禁锢,几乎要激得她跳起来。

杨妙妙猛地甩头,水珠四溅,沾湿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眼睛被水刺得紧紧闭上,牙关咯咯作响,那空洞麻木的神情瞬间被这生理性的刺激撕裂,显出一种狼狈和惊怒。

然而,就在这闭眼、甩头、身体剧震的混乱电光火石之间,杨炯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了杨妙妙脸上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常人察觉的微末变化。

就在杨妙妙被冰水泼面的一瞬,她双眼骤闭的前一刻,那极致的惊怒与生理反应之下,瞳孔竟非受惊而放大,反倒是极细微、极反常地骤然一缩,恰似毒蛇袭击时竖起的瞳仁,满是警觉。

身体亦本能地要直起,若非药物锁了全身气力,怕不是已对他这佯装下杀手的举动生出反杀之势。

说来杨炯别的本事没有,偏生妻子众多,且个个身怀绝技,是以见闻也格外广博。

早在杨妙妙来之前,他便隐隐猜到她是朝廷死士,经此一番试探,因其神思本就因折磨而恍惚,这等本能的反杀动作,分明是内卫刻在骨髓里、经千锤百炼而成的防御性生理反射。但凡面对突发致命威胁,便会不受控地生出这般反应。

这种死士杨炯听李潆说过,内卫中只有梅兰竹菊四个一有这种能力,这就是顶尖的内卫死士,在经受最严酷的反刑讯训练后,也难以彻底磨灭的本能印记。

杨炯泼水的手缓缓收回,负于身后。他不再踱步,只是静静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剧烈喘息、狼狈不堪的女人。

方才还弥漫在舱内的凌厉杀意和咄咄逼问,竟如潮水般无声地退去了,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而沉重的了然。

杨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得如同此刻船下的万丈海渊。方才那瞬间捕捉到的瞳孔异变,如同最后一块严丝合缝的拼图,“咔哒”一声,嵌入了他心中那幅早已勾勒出轮廓的迷局。

所有看似混乱的线索,刻意选定的时机,不合常理的胆量,精妙伪装却割裂的武功,那深入骨髓的反刑讯本能,都在此刻贯通。

杨妙妙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她睁开被水刺得通红的眼,里面依旧是那压抑不住的恨意和强装的倔强,迎着杨炯的目光,咬牙冷笑:“杨炯!你还有什么下作手段,尽管使出来!”

杨炯却不再看她,仿佛她已是一具无关紧要的死物。

他漠然移开视线,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带下去吧!好生看管,别让她死了。”

浪淘沙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会意,朝门边两名黑衣女子一挥手。两人如鬼魅般上前,毫不怜惜地将浑身瘫软的杨妙妙架起,迅速拖离了这间充满压力的船舱。

沉重的舱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响。

杨炯垂手而立,舱内复归平静。方才审讯时的冷厉与洞悉,此刻尽数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踱至那扇宽大的雕花舷窗前,“吱呀”一声,用力将其推开。

时维正午,海天浩渺之色奔涌而入,赤日金光倾洒碧海,碎作万千金鳞跃动。

船队犁波斩浪,白色航迹延至天际,长风鼓荡袍袖鬓发,猎猎作响。

杨炯凭舷远眺,手抚冷棂。

然沧海壮阔、天风自由,未得消解眉宇沉郁。

杨炯身影立于舷窗之间,海天为框,挺拔孤峭:“素心、兰陵,我们终是走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