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舟轻,双桨水动,金乌上碧霄,碧溪水边草木深。
这年春日里,碧溪江面多是渔船撒网,水光波动鱼跃虾游。
皇城外向东一里处是那调露山,调露山前黄鹂飞,流水呦转鳜鱼肥。
远安和赵雨疏再次偷偷踏入这片湖面,她们二人不过是去瞧了瞧那洛宜和洛惜。
此时,暮色渐染,江水如练,泛着碎金般的波光。
远安与赵雨疏立于船头,衣袂随风轻扬,身后是蜿蜒南去的河流,前方是魂牵梦绕的南城。
船橹轻摇,水声潺潺,仿佛在低语着归途的期盼。
“雨疏,我们快些回去吧,我有些着急了。”远安回眸一笑,眼中藏着几分急切与温柔,“外出这几日,也不知家里那几个丫头把咱们的小铺子折腾成什么模样了。”
赵雨疏执桨轻笑,眉目清朗,开导着她道:“怕什么?铺子有她们照应,总不会塌了。倒是你,一听说要回南城,心早飞回去了。”
“那可不?”远安轻叹,似是想起什么,有些担心,“那间胭脂铺子,是我们一砖一瓦拾掇起来的,一盒胭脂、一支眉笔,都是我们亲手调制。”
两人相视而笑,船影渐远,顺流而下,仿佛载着一段沉静而温润的岁月。
她们的“香雪坊”开在南城最热闹的柳巷口,初开时,门庭若市。
远安调香,雨疏题字,一个温婉如水,一个清雅如竹,被城中人称作“双璧”。
可后来,她们在一次义诊中,遇见了一群孩子。确切地说,是一群被遗忘的姑娘。
那些女孩,多是贫家女,或被卖作婢妾,或被弃于街头。
她们的父母或愚昧,或无奈,皆不许她们识字读书,仿佛女子生来便只配操持家务,不能拥有思想与前程。
赵雨疏站在破庙门口,看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用炭条在墙上歪歪扭扭写下“我想读书”四个字,指尖微颤,心口如被重击。
她蹲下身,轻声问:“谁教你的?”
女孩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我自己……看墙上的告示,一点点学的。”
那一刻,赵雨疏眼眶发热。她想起自己幼时,若非恩师收留,如今怕也早已湮没于尘埃。
她转身对远安说:“我们不能只守着一间铺子。若有些力气,不如为她们点一盏灯。”
于是,香雪坊的后院,多了一间“识字堂”。赵雨疏每日清晨授课,教她们认字、读诗、明理。
远安则变卖部分香料,购置纸笔,为她们缝制书囊。
起初,只有三五个女孩怯生生地来,后来,竟有二十余人陆续聚集。
铺子的生意也逐渐好起来,街坊邻居也都很喜欢她们两个。
曾经有一次,远安望着远处城楼的轮廓,轻声道:“雨疏,我们教那些姑娘识字可行吗?”
老实说,其实那些孩子的父母,其实并不乐意让那些姑娘识字。相反的,她们很多人的父母都觉得,女孩子只要老老实实嫁人就好了。
赵雨疏却很坚定的告诉她,目光也坚定如初:“若连试都不敢试,那才真是辜负了这世间万千女儿心。”
就这样,她们开始教姑娘们识字,教她们读书,教她们写诗。
香雪坊内,晨光斜照,一缕缕幽香如丝如缕,在空气中缓缓游走。
数十只青瓷小盏整齐排列于檀木长案上,盛着各色香料:沉水香凝如墨玉,茉莉蕊晒干后仍存清芬,还有产自南疆的赤檀、西域的龙脑,皆被精心研磨、配比。
远安跪坐于蒲团之上,素袖轻挽,指尖沾着淡金色的香粉,正小心翼翼地将几种香料按比例调和。
她眉目专注,鼻尖微动,似在捕捉每一缕气息的细微变化。
“再加半钱丁香可好?”她轻声问,侧头看向身旁的赵雨疏。
赵雨疏执一卷《香谱》端详,闻言抬眸,眼中含笑:“依你,你调的香,向来最懂人心。只是莫要太浓,咱们的客人,多是清雅女子,爱的是‘似有若无’的韵味。”
远安点头,轻轻撒入丁香粉,再以银杵慢碾,香气骤然一转,由清冽转为温润,如春日初阳照在旧书页上,令人安心。
这“安神香”是她们新研制的方子,专为那些夜不能寐、心绪难平的女子所制。
远安曾听一位寡居的客人说起,每到夜深,便觉孤寂如潮水般涌来,唯有点一炉香,才得片刻安宁。
她记在心上,与赵雨疏翻遍古籍,试了二十余次,才有了今日这配方。
“若能再添一味‘忘忧草’的根须,或许更能宁心。”
赵雨疏忽然道,指尖轻点书页,“只是这草极难寻,只生在北山断崖,采之不易。”
远安笑了:“不易才显珍贵。若真能助人安眠,哪怕走一趟断崖,也值得。”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轻叩声,接着是少女怯生生的声音:“赵先生……今日的课,还上吗?”
两人对视一眼,笑意温柔。那是识字堂最小的学生,阿芜,十岁出头,原是被拐卖的孤女,如今每日清晨来学字,课后便帮着扫地、研香,成了香雪坊的“小帮工”。
“来,先进来。”赵雨疏起身开门,柔声道,“今日讲《诗经》,你不是最爱‘桃之夭夭’那一首?”
阿芜眼睛一亮,蹦跳着进来,却在看见案上香料时顿住:“这香……好熟悉,像我娘以前点过的。”
远安心头一动,轻声问:“你记得你娘?”
阿芜低头,声音轻了:“只记得她总在夜里点香,说……说那样她就不会梦见坏人了。”
一时间,屋内寂静。三人都没说话,唯有香烟袅袅盘旋,如一段不愿散去的记忆。
良久,远安轻叹,转为又变得安心,似是有了新想法:“那这香,我们便叫它‘忆安’吧。愿每一个曾受苦的人,都能在香气中,寻回片刻安宁。”
赵雨疏望着她,眼中泛起微光。她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安稳,很安心。
在这南城,开个胭脂铺子,开个小学堂,平平静静的生活真好。